

柏林犹太博物馆的设计者是李伯斯金。李伯斯金为犹太裔美国建筑师,父母是大屠杀幸存者。他是个很有哲学思维与艺术化创作手法的建筑师,其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柏林犹太博物馆,已被公认为当代经典建筑设计,这栋建筑也使李伯斯金奠定了国际声望。 博物馆由两座风貌全然不同的建筑组成。旧馆是所谓的巴洛克风格,新馆建筑外观有锌板装饰,在七月明亮的阳光下闪着一丝冷冷的光。建筑看起来倾斜和不平衡,正如它所要述说的,一个犹太人被驱逐、遭受屠杀的扭曲的时空。 在李伯斯金看来,建筑是有生命的东西,是活的,会呼吸,像人一样有外貌和内在,有躯体,也有灵魂。伟大的建筑物,就如同伟大的文学作品或是音乐,都能说出精彩故事。 李伯斯金的建筑语言丰富深刻得叫人不安。走在大街上,我回想着墙上窄窄的、不规则的,裂缝似的玻璃窗,从某些角度望过去,真像刀子砍过的伤痕,不正隐喻着犹太人无以磨灭的历史伤痕?我也想起了博物馆内的装置艺术空间“落叶”,整个通道上层层堆叠着铁块铸成的哭丧的人脸,这些形状大小各异的变形脸孔上只有张着的嘴巴和眼睛。博物馆让人们穿踏这些人脸而过,踩着铁片,听着自己脚下发出的金属声,仿佛脚铐锁链声,沉重得就像悲鸣。 博物馆内还有一座“流亡花园”斜植了七行七列49根水泥柱,种在49根柱子上的植物,遥远而不可及,且地面倾斜,穿梭在狭窄的柱子之间,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晕眩感。建筑师以这个水泥庭园,象征犹太人流亡在外的苦难艰辛。 去一趟犹太博物馆,真正感受到李伯斯金如何以一栋建筑捕捉犹太民族错综复杂而惨痛的集体记忆。由于其设计概念来自情感、记忆、历史和时、空,整个博物馆看起来就是一栋伤痕建筑。 但走在炎阳高照,熏风却透着凉意的柏林街头,不知为什么,这时我想起了已故巴勒斯坦学者萨依德(Edward W. Said)的《流亡者之书》。 终其一生都为巴勒斯坦人发声的萨依德,在《流亡者之书》中写了其巴勒斯坦族人的流亡悲歌,追溯自以色列建国至贝鲁特陷落以来,巴勒斯坦人如何接二连三地丧失家园。萨依德批判以色列,批判西方政权对巴勒斯坦的不公。他在其最著名的自传《乡关何处》(Out of Place)对于自己痛失家园,一辈子不论到何处都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身份与困境尤其教人为之悲悯。走过犹太博物馆,再想着萨依德及其族群的不幸,心情就越发沉重。 如果犹太人无以忘却历史加诸他们身上的创伤,那么,今天的犹太人,“是否已经成为一个压迫他人的民族?”——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美国籍犹太裔神学家马克·艾里斯(Marc H. Ellis)在他的著作《一个犹太人的反省》作出的自我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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