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我们的建筑文化

　　这次特大地震灾害在我们心中留下的最大伤痛之一，是校舍倒塌导致大量未成年孩子的集体夭亡。这应当作为我们整个民族的集体记忆永铭心间。为了这样一个目的，确有必要成立权威的调查组，对所有倒塌的学校建筑逐一调查，将结果记录在案，公之于众。同时有关部门应当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校舍质量检查，以杜绝不期而来的灾难所可能给孩子们带来的伤害。

　　大规模的重建工作正在灾区展开。而重建是与反思联系在一起的。深刻的反思可以使我们的重建工作更为合理、更加科学。反思会涉及到很多方面，建筑文化就是其中之一。特大地震引起的民族伤痛，促使我们的反思超越四川一地，整个建筑界都应当思考这次灾难引出的问题。

　　最近十几年，我国的城市化运动可谓高歌猛进，高速公路、街道、大楼和各种公共设施迅速增多。而自1998年抗洪期间朱F基总理愤怒谴责“豆腐渣工程”以来，人们对建筑质量的关注也迅速提高。媒体披露了不少豆腐渣工程。应当承认，最近几年，像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建筑质量有了明显的提高，但是，建筑质量问题仍然时时引发人们的担心，此次特大地震显示，这样的担心是有根据的。

　　这是一个追求速度的时代，在建筑领域也是如此。著名的“深圳速度”在开始的时候，就是源于建筑领域。2001年，哈佛大学设计学院城市项目描述过这个“深圳速度”。据说，他们罗列的创纪录速度包括：5个设计师1晚上＋2台电脑＝300套单身公寓的开发；1个建筑师1晚上＝7套无电梯公寓；1个建筑师1日＝30层混凝土住宅楼。我们的城市就是这样快速成长起来的。在我们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强调速度是有合理性的，但是，对速度的极端追求势必带来“速度病”。建筑领域的“速度病”，出现在各种各样的献礼工程、政绩工程上，出现在因为赶时间而规划不周上。

　　随便走进一座城市，特别是中心城市之外的地方，比如中心城市的郊区、地级市、县城，你会发现很多建筑十分粗糙，给人一种临时建筑的感觉。好像建造起来的同时，就准备拆掉一样。在很多城市，一个普遍的情况是，道路刚刚完工，就重新挖开，以至于有人戏谑地说，最好是为道路装上拉链。不妨将这种带着强烈急功近利色彩的城市建设，称之为“临时文化”。

　　建设领域的“临时文化”，表面上看是发展太快的结果，激烈的竞争使我们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但往深里说，则是对我们的文化失去了自信心的表现，是对目前文化价值的怀疑：这些建筑没有留存的价值。我们可以花费大气力去保护、维护历史遗产，却舍不得花费时间和精力把正在建造的建筑做成经典，一代一代保留下去。我们可以到上海外滩看一看那些百年建筑，虽然历经百年沧桑依然那么坚固，那么美观。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建筑者一开始就是抱着不朽的心态去设计和建造它们的，他们不会想到这些建筑用不了太久就会拆掉的。当我们欣赏这些建筑时，一定会注意到那镌刻在某个地方的设计者和建筑商的名字。他们敢于刻下自己的名字。他们也因此而不朽。

　　但愿汶川特大地震使我们反省弥漫于整个社会的临时文化。我们应当立足于百年大计、数百年大计来规划我们的城市，修建我们的建筑。至少，把每座建筑都按照标准，修得结实一些吧。

　　生命高于一切的观念主导了此次抗震救灾。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因痛苦或感动而留下过眼泪。泪水推动我们思考。我们要将这些思考转变成具体工作的改进。

　　有一个口号十分流行：“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个口号经得起这次大地震的考验吗？我是怀疑的。在事关生命的建筑领域，时间不等于金钱，效率更不等于生命，那种仅仅定义成速度的效率，更不等于生命。只有质量才等于生命。在生命高于一切的理念下，那种以效率和金钱为标准的发展观，需要转变。那种为了一己私利而偷工减料的建筑腐败，更是一种犯罪。在这次特大地震之后，需要来一场心灵地震，用以检省我们的建设体制、管理和文化。为了孩子，为了每一个生命，这都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