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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20多年来， 中国始终保持了大规模的建设量，尤其是近三四年，建设量更是成倍增加。城市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工程建设、住宅建设、开发区建设、园林建设、运动场馆建设……四处开花，无数的写字楼、厂房、住宅小区、商厦、场馆……拔地而起。传遍世界的一个形容词是“整个中国就象一个‘大工地’”，众多国外的建筑家们无不羡慕中国拥有如此庞大的建筑市场。
然而，拥有如此大规模建设量的建筑领域，自身以及整个社会，对建筑和建设的评论、研究、探讨，却显得比较淡静和寥落。这种寥落预示着某种危险，因为任何建筑产品和建设工程一旦建成，就会作为城市景观甚至历史景观的一部分长久地屹立在那里，对人们的生活产生深远的影响，而其中建设领域存在的问题也必然会长久地影响着整个社会。对此失声和沉默，则是让社会再一次失去减少错误、少付代价的机会。
不久前全国“建筑与文化”研讨会在浙江大学召开，为改变建筑领域评论匮乏的状况，送来了一丝清风。在这次有关建筑与文化的研讨会上，来自不同地区的建筑、城市规划、园林、历史、美学、管理等多学科、多领域的专家学者们，对当前建设领域存在的弊病和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剖析。
设计招标中的崇洋媚外、贪大求洋之风盛行
现在大多数大的工程和大的建筑项目都爱搞国际招标，国际招标当然可以，但现在不少领导者在选择方案时，不是考虑建筑的当地特色和总水平、有效的使用功能、合理的造价、建成后的运行成本等，而是出于虚荣心和面子光鲜，甚至还为了私下的幕后交易，把许多大工程都包给了外国人。北京、上海和其他地方最重大的建筑设计项目，几乎都被外国人囊括一空，有些以新、奇、特为时尚的设计并不好，不但缺乏中国建筑文化特色，有的公然嘲笑建筑设计的基本原则：反科学、非理性、功能混乱、造价惊人、结构荒谬。如果这些建筑创意出自国内建筑师之手，甚至根本就不会有机会呈现在世人面前，早就被官员和权威们撇在一边，更不可能最后成为了中标方案。
中外不公平还表现在外国设计师的设计费用常常是中国设计师的几倍甚至十几倍，且是用外币支付，招标单位还绝不敢拖欠。而对国内的设计单位，不仅费用压得很低，而且还常常不兑付，连在招标中支付标底费也是中外不同对待。
不仅是设计费，更要害的还是这些中标的洋建筑的建造费用往往昂贵得惊人，据说奥运会体育场“鸟巢”总投资３０多亿元人民币，奥运会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造价也十分高昂，新的中央电视台大楼据说也要十几个亿，国家大剧院为追求“水晶球”的效果，造价也是不蜚。而北京的示范效应又立即被各地仿效，为追求什么“一滴水”、“一块冰”等虚无缥缈的所谓主题效果，广东省的博物馆搞成“百宝箱”、广州体育馆搞成“三片叶子”，这些外国大师们设计的玻璃体的奢侈建筑不仅造价昂贵，而且由于其透光性和保温差而在使用中运行费用高得惊人。据说，库哈斯设计的广州体育馆开馆使用一小时耗电巨高，场馆承受不起，常常不敢开放使用。有些建筑片面追求外表独特，使用功能（有效面积）大打折扣。各地的当权者有没有想过，中国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不是钱多得没有地方用，广大农村、城市底层都极度缺乏资金呀！难道我们不该选择更节能环保、更有中国特色、费用更适当、使用面积更合理的建筑吗？官员们那种“挥金如土，但求风光”的派头，是应该的吗？连央视大楼的设计师库哈斯都说，他这样的怪诞设计在欧美国家是绝对通不过的，而他的“奇思妙想”竟然托福于我们崇洋媚外的病态心理和文化上的自卑感而实现了。
开发中的纯粹经济主导、“业主”意志，遮盖了中国建筑师失意的天空
中国的现代建筑的工程项目大部分来源于经济开发，开发商或者是主管开发项目的政府领导就成了建筑领域的主宰，从最初的决策到建筑的形式、风格，直到建筑材料的采购，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开发商方和地方领导说了算，（当然这是指对国内的建筑师，对老外可不敢），而不是象国外一样建筑师对建筑的设计和建设有着很大的发言权。
不少建筑师无奈地说，“现在是业主教育设计师的时代”。建筑设计单位为了能挣到钱，业主单位怎么说，设计人员就怎么画，设计人员只有一个念头，“业主”满意才拿得到钱。而偏偏许多业主对建筑和文化缺乏正确的理念，常常以粗陋和荒诞、过时和肤浅为美。以至于出现一些地方的公安局、法院、检察院大楼都建得象白宫，或者一些单位的官员、公司老板往往拿着出国时拍的某个欧式古典建筑的照片，让建筑师按此设计建造。许多建筑是逆时代的、浪费的、不符合地方特色的。武汉一个开发商要建一个写字楼甚至拿着一张美国世贸大厦的照片，要求建筑设计师“完全照着这个做，一点都不要改。”在杭州、天津等地，由各国设计师完成的很多酒店、“城堡”都直接抄自欧洲城堡。建筑设计既不考虑与周围的环境融合，更不考虑与当地的气候适应。
可怕的是，上至决策层，下至青年学生，包括某些业主、建筑师、青年教师甚至某些著名著名学者，都是这股洋风的吹捧者和崇拜者。由于这些有权势而无建筑艺术常识的“经济主导”们的意志，“欧陆风”狂吹不止。“业主”控制建筑师的设计，抄袭、摹仿成风，“西而旧”建筑遍地，误导并破坏了中国的城市形象。
长官意志，政治功利，导致粗制滥造成风
由于这几年政府推动的投资热、政绩工程热，造成建设量的陡然上升。中国目前的建设高潮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经济规律在起作用，而是人为地掀起来的。这就是各级地方政府领导的所谓“政绩工程”。这种“政绩工程”对整个国家建设带来很大的破坏，其恶果为：大拆大建，城市面貌大改观的同时失去特色，失去文化。许多官员对于优秀的中国传统建筑文化，不屑一顾。城市改建成风，旧城区、旧建筑成片甚至整条街地被拆除，而在这种大拆大建中，许多历史上形成的城市风貌和文化特色瞬间消失，代之以毫无特色的千篇一律的建筑或者是假古董和摹仿的洋楼。一个城市和街道建筑的特色是在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中慢慢形成的，而现在仅在几年间便被毫无特色的建筑和商厦、广场所代替。
更严重的是，“政绩工程”都是有时间限制的，长官们必须在自己的任期内达到目标，因此这种时间限制都不是按照科学的规律来制定计划，而是违反规律的强迫命令，限定在很短时间内建成，于是从项目的论证到设计到建造全部过程都十分仓促，仓促又带来粗制滥造，而粗制滥造又导致无数建筑垃圾的产生。
建筑设计领域的浮躁和仓促，使建筑师们缺乏理论根基和创新能力
中国不是没有好的建筑师和有才华的设计人员，但却缺乏可以沉下来思索和创新的环境。官员们忙着出“政绩工程”，老板们忙着赶工期，设计师们忙着草草设计图纸。众多人都忙着赚钱，一切都围着钱转，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精心地积累、设计和思考。理论认识的混乱，使许多建筑设计带有很大的随意性、盲目性、摹仿性，甚至根本就是抄袭。更没有时间创造出富有本土特色的建筑理论、创新的建筑思想或主义。只能跟风跟时尚，今天崇尚“后现代文化”，明天标榜“先锋建筑”，一会儿学这个主义，一会儿追那个意念，缺乏理性精神。由于内在的文化自卑和自谦，在强势文化的冲击下缺乏免疫力和抵抗力，失落了自身的根基。
拷问中国建筑师的职业素质和敬业精神时发现，虽然有不少建筑师水平不低，但违背良心做设计的却不少，即使有许多被迫的成份，但建筑师仍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提高中国的建筑水平，首先要提高建筑师的水平。目前一些中国的建筑师没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理念，自己的灵魂，自己的创新。只满足于抄袭、照搬国外的各种主义、潮流。或者业主要什么就画什么，欧式的，仿古的。有权势力量和钱的逼迫，但也有建筑师自身对境界追求不够，操守的重要在这种时刻更加显现出来。
建筑方案评审制度亟待改进
由于专家委员会的组成不合理，造成方案评审素质不能保证。国外的方案评审组的组成人员范围较广，例如波恩国际会议中心的方案专家组里，一个政府官员、一个建筑师、一个工程师、一个历史学家、一个法律人士、规划的、艺术的、环境的人士，而且是“一票否决权”，任何一方面不通过都不行。而我们专家组的组成大多是搞建筑设计的本行人，造成往往对作品本身只放在一个小天平上来称分量，考虑的范围很狭窄，而国外是放在一个大天平上衡量。
评审过程也存在不合理。有些大的项目工程量很大，几个方案要看下来往往应需要较长时间，但许多评审给评委会委员看方案的时间很短，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研读方案，难以做出科学的评审。
许多国家和地区任何一个重要的公共工程，所有设计方案的评审过程全部公开，所有的方案、评委名单、评审意见、投标过程，都在建筑专业杂志上公开，甚至一个大的工程案子还出专集。在相对透明的环境下，参评的人就是更负责任，更加检点自己的行为，更加注重评审意见的水准和公正性，以能通过阳光的查验。这种方法值得国内建设领域借鉴。
建筑设计的实施缺乏良好的后续配套环节
“你便宜我比你更便宜，你图多我比你图更多！”当前建筑设计行业的竞争状况之激烈，可谓各用其招。“但是一个设计单位的服务好不好，只有在过程中才知道！”由于目前最大的市场仍然是民用建筑尤其是居民住宅类，而住宅的设计难度和技术要求与公共建筑比要低，但由于其规模大、项目数量多，在设计取费上比公建项目更有利可图。不少设计单位在与甲方接触之初，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出方案、讲创意、画效果图；然而一旦签约之后，主创设计师便把眼光放到了新的目标上，而大量创意落实的工作则交给了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设计师，进入生产线程序后，实施时的服务质量往往让人叹息。
这又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因为采取低价竞争策略，势必利润摊薄，不可能花太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真正的产品落实过程中，因而无法设计创作出精品。而设计创意的庸俗化，又进一步导致了取费的难度，无法获得智力劳动应有的回报。一些为数不多的精英们不是取长补短、捏合在一起创造更多的好作品，而是把智慧都放在商场上，如何快速获取更多更大的定单。建筑精英纷纷从商，过多的精力放在市场开发上，这不能不说是建筑的悲哀！
贪大求显赫，使城市格局设置极不合理
例如北京的城市建设，在新中国刚建立时，由于领导没有听粱思成等建筑专家的意见，在古城保护和新城建设上就留下了重大的遗憾；在文革结束时，又由于没有听专家的意见，丧失了一个改正错误的良机。现在北京搞了二环、三环、四环、五环，还要再搞六环，以后还要再搞七环吗？现在许多地方提出搞大城市，好象越大越好，包了一层又一层，这种指导思想是错误的。与会专家指出，城市化是工业化的产物，需要的人流的集中，做工的集中；而现在是信息化的时代，已超越了空间，强调的是生态社会，现在许多工作可以在家里办，一个信息可以立刻传到外省或世界。现在更适合建立不大的城市，在周边发展生态化的小城市、卫星城。
还有一些城市在建设中盲目求大。只有几十万人的城市建八车道宽的马路；建数万平方米的广场；政府、市委办公地点忙着迁新址、建新大楼，一栋比一栋更豪华、更巨大。而与此相反的是，教育、医疗、农村、城市底层等许多急需资金的地方却得不到关注。
许多学者及专家指出，中国急需一个“建筑文化的启蒙”。现在太需要整个社会、大众、尤其是领导提高对建筑的欣赏水平了。有的专家还建议，在请专家给中央领导讲课的内容中，加入建筑学一课，能够对各级领导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
同时，建筑界以及建筑师们理应唤起更多的职业良知、以更规范的职业道德约束自己、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
更重要的是，要让社会能够听到不同的声音，而且，我们每一个人也要负责任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们一生中最忘不了的，是母亲的面孔和城市的容颜。”一位西班牙诗人曾这样说过。让我们以对亲人般的爱来关注由一个个建筑组合而成的城市面容吧，她是你的，是我们的，也是你的孩子的，是未来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