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尊严与市民的幸福感

　　“让我看看你的城市，我就知道你的人民在追求什么”，这是美国建筑师沙里宁的一句名言。的确，作为人类智慧的结晶体，再没有什么可以像城市那样能多角度、立体式、大规模地显示出一个地区的社会发展水平和市民的幸福体验。在文化的语境中，城市不仅是居住的场所，更是文化的载体，因此，城市的尊严与市民的幸福感便会紧密相连，这一点在文化背景深厚的城市中表现得尤其鲜明。

　　市民幸福感之滥觞

　　尊严属于伦理学概念。研究城市的尊严问题，实际上是以伦理学的眼光来关照城市，解读其中的精神价值。一个有生命的城市应该是一个多层次的城市，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单质化的城市，它应该让所有的人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的都有尊严。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第七建筑工作室主任、主持建筑师曹晓昕就很赞同这个观点，“城市的尊严实际上不仅仅是一个外在的形象，其实市民的幸福感是很重要的。”

　　人因为拥有伦理道德而被尊重，同样，城市当中那些依照传统精神建造起来的居所，也会因为打有深深的传统伦理烙印而令人刮目相看。以北京传统的民居形式四合院为例，四合院在辽代时已初成规模，经金、元，至明、清，逐渐完善，最终成为北京最有特点的居住形式。北京有各种规模的四合院，但不论大小，都是由一个个四面房屋围合的庭院组成的。最简单的四合院只有一个院子，比较复杂的有两三个院子，富贵人家居住的深宅大院，通常是由好几座四合院并列组成的。一家一户，住在一个封闭式的院子里，过着一种安逸、休闲、清静的日子，享受家庭的欢欣和天伦的乐趣，自然有一种令人悠然自得的气氛。

　　然而，四合院优雅的生活方式和体现合家团聚、四世同堂的生活氛围，确确实实在旧城改造当中荡然无存。现如今的四合院也已经基本上变成了大杂院。所以在这种情况下特别两难，也就是说，在肯定四合院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的时候，市民的生活方式怎么改善？市民的幸福感如何体现？

　　一个四合院中，人口越来越多，私搭乱建不可避免，再有，现代的生活与传统的形式肯定不同，那么，四合院怎么满足现代人的生活要求？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总建筑师崔恺曾经调查过很多四合院，并作过这方面的研究，他认为，晚清和民国时，生活的变化虽然不像今天变化那么大，但是慢慢开始有了汽车，有的人家也有了电话，有的人家里要摆西式的沙发。这时，就会发现原来的房子不太好用了，然后就会出现在四合院里盖洋楼的现象。当然这个过程实际上挺有意思，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对待现实生活中需求的一种办法。这种办法实际上是一种渐进性的改造。

　　但在今天就出现了问题，现今是一个跳跃式的变化，没有渐进的过程，甚至是，为把市民的生活解决好，而慢慢变成了商业化的置换。随着房价越来越高，市民根本没有办法原地还迁，就跑到城市的边缘，一下离开了自己原来的故土，幸福感也会随之而荡然无存。可能楼房比四合院的条件要好一点，但完全失去了在原来的社会结构里必然的联系，这是比较大的问题，也成了市民幸福的滥觞。

　　尊严是城市之根

　　与商业城市的繁华，工业城市的匆忙，发展中城市的嘈杂不同，具有文化品格的城市应该更加具有庄重感，更加注重城市尊严的营造。作为历史的记忆，文化城市应当具有自身的气质，在城市规划，特别是在建筑造型、环境布局、公共设施上具有一般城市基本功能的同时，还应当体现一个时代或一个地区的历史精神，是祖先生命的体验和智慧的凝聚，其文化的因素更应该占主导地位。

　　近些年的中国城市化建设是与经济的迅猛发展相匹配的。经济领域从粗犷型发展到集约化转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都在城市化建设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经济上的急于求成，直接导致了城市建设的超常规发展；效益至上和政绩标榜为核心的发展动力，直接导致了建筑质量的低下和规划过程的随意；以物欲驱动和浮华奢靡为标志的规划思路，直接导致了城市外在的光鲜与内在精神之间的巨大反差。这种以迎合为姿态的建设，动摇了城市之根，不但不会给城市面貌增加庄重感，反而显得轻浮，更谈不上尊严。

　　与中国形成强烈的对比，新加坡寸土寸金，大多为私人物产，有没有可能盖高楼？在这里，不允许，即使是私人物产，在规划当中，你可以卖，但无论你卖给谁，都要保持原有风格，只能修，不能改。这是比较好的一种模式，值得中国借鉴。

　　然而，中国人的家庭观念虽然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变化，但实际上与西方还是不太一样，家庭成员互相之间那种相依的关系，中国人还是很享受的。如果这个将来成为中国的典型需要保持的一种生活状态或者一种幸福感的话，那在城市和建筑方面也要有所响应，这才是符合中国城市尊严之所在。

　　幸福感与尊严孰轻孰重？

　　从总体上看，尊严来自于实力，城市的实力可以各有不同，形成各自的风格，但文化的内涵尤为重要，突出文化的城市离不开商业和工业，其长处还在于拥有文化信息，引发人们的心灵触动，生成更多的精神反响，这样才可能在人们的心目中生成城市的尊严感，从而让市民发自内心地产生幸福感。

　　但纵观现代住宅建筑，以日照问题为典型，对于无房者来说，要房子还是要日照，要日照还是要尊严，要尊严还是要幸福感，却成了一个问题。

　　1980年，中国国家基本建设委员会颁发的《城市规划定额指标暂行规定》中规定：“在条状建筑呈行列式布置时，原则上按当地冬至日在住宅底层日照时间不少于1小时的要求，计算房屋间距。”而在全国各地，日照时长的标准各不相同。这一强制规定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建设土地的利用率降低。日照标准也日益成为购房者选房的重要参考指标和影响房价的重要因素。

　　“现在这个城市真的是过于单纯化，甚至于想把住宅变得有点贵族化，难道只有满足两个小时日照才能够算做住宅，满足不了就算违反了吗？”曹晓昕对这一规定的质疑，也正是大多建筑师和市民的心声。

　　“实际上我们现在很多人最根本的条件是能够有个地儿待着，能够设备齐全，有卫生间、小厨房、居所。日照肯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但居住应该是一个多元化的需求，有些人可能不一定需要那么多的日照。只有土地的利用再提高一点，才能满足更多人的需求，才能让更多的人感到幸福。”

　　对此，崔恺也有自己的看法。从历史上观察城市，大多居住建筑的朝向要求，多数不是来自对日照的要求，而是来自于对风水的要求。随着社会发展的演变，日照作为“居者有其屋”的一个重要的福利被引进城市建设当中，并逐渐强化。随之也带来了很多问题。第一，城市土地不能被充分利用，全部都要有日照间距，中间盖房子就不行。第二，城市的整个空间结构因为日照遮挡所以变得很奇怪，建筑和建筑之间的间距远比建筑和街道中间的间距要大，即使你站在高层也很难看出城市的街道在哪儿。现在就是高高低低，很复杂无序的状态，实际上中间有一个特定的原因，就是日照间距。这对整个城市特色的保持是非常不利的，对城市空间的形成也是很不利的。

　　其实，无论是对日照问题的讨论，抑或其他方面问题的反思，最后，回归到根本上来看，还是应该在城市尊严的基础上，来满足市民的幸福感。（本文改编自《事说昕语》）

　　《事说昕语》由中国建筑新闻网独家策划出品，是一档以实践在第一线的建筑师的视角来解读建筑行业和社会热点的谈话类视频栏目。栏目邀请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副总建筑师曹晓昕担任主持人，每期邀请两位不同领域的知名嘉宾参与，谈话内容涉及与建筑相关或不相关的热点话题，包括城市、建筑事件、流行时尚、科技创新、社会热点等，话题既在建筑领域之内，又拓展至更宽泛的社会层面。栏目目前为月播，每期时长30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