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钢：建筑若茶

“漆黑的夜里，远远地，望见灯塔的光芒，夜行人知道，离家的路近了……”

寥寥一行字，就足以温润那些冰冷的心灵。有谁能抵挡得了黑夜中光和家的诱惑？

文如其人。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内心一定是细腻而浪漫的。于是我产生想去见见他的念头。

深秋的一个午后，我在德国WSP（维思平）建筑设计事务所见到为“渡上”别墅设计理念写出温暖却不炽烈文字的吴钢。他坐在简陋的办公桌前，整个人都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裹着：屋顶、地板、四壁、百页窗、裸露的管道……

吴钢个子不高，娃娃脸，戴着黑框小眼镜

“我喜欢白色。因为它平和、明朗、诗意、中性、单纯，丰富而又与众不同。”吴钢端着茶杯，抬头看看屋顶，又环视一下四周满意地微笑着。

吴个子不高，娃娃脸，戴着黑框小眼镜，乍一看有点像张雨生。说话不温不火，给人安静、平和的感觉。

“我的理想是把建筑做到如好茶般的境界”。

“你是个感性而又浪漫的人？建筑是人类理性与感性融合的产物，你如何将两种相互排斥的东西调配好？”我问。

“我……”吴钢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下陷入了思考。

“建筑本身具有复杂性与社会性。其实，我是个很理性的人。凡事都要问一个为什么。在WSP事务所，类似于‘我想、我愿意’等没有设计思想作为支撑的理由，统统不会得到支持。这或许与我接受的职业训练有关系。”

吴钢在同济大学获得风景设计学士学位，1992年在德国卡尔鲁厄大学建筑设计硕士毕业，同年成为该校博士生。

“虽然建筑师这个职业国内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就教育而言，中国培养的是幻想家，而德国却很实际地告诉我什么是好房子，怎样才能设计出好房子。”

“那到底什么是好房子？”

“比例恰当、尺度合宜，既好看又好用的房子会让人愉悦。一个好的建筑无法在开始设计前就被作为目标定义，而是一系列正确的、有逻辑的决定产生的必然结果。”言罢，吴钢脸上也现出愉悦的表情：眼睛细眯、嘴角上翘。

“我的理想是把建筑做到如好茶般的境界”，吴钢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杯中的茶，想起陆羽在《茶经》中所说的：懂茶之人必定是“精行俭德之人”，陷入了短暂遐思中：茗似佳人，建筑若茶，茶之本色，亦为建筑之本色？那该是一种入禅的意境。

蒸腾氤氲在狭小的空间里如迷蒙的云雾，袅袅飘散。我杯中茶叶是普通花茶，茶色艳丽，香味也芬芳，只是那是茶花香熏出的味道，而非茶之本色。吴钢说的好茶是无须它物熏染的，否则便是暴殄天物。

“我喜欢本色的东西。关注习以为常的东西，然后提炼出美的事物。真实是好建筑的前提。人心理的、物理的感受应和空间的、材料的真实特征相吻合。我反对将建筑夸大变形，不推崇夸张的无休止的宣扬。”正如吴钢所说，他的作品不管是北京依水庄园、西门子总部办公楼、南京长发中心，还是德国的哈特曼斯多夫啤酒厂、捷克的西门子特拉特洛夫厂房，都是简简单单，素面朝天。

以至于有人看过WSP的作品，产生这样的疑问：“你们设计了吗？怎么看不出来？”吴钢笑谈别人对他们作品的评价。

“我造的房子与安徽民居很相似，大都是白墙灰瓦，第一眼看过去平淡无奇。其实这看似简单的东西，都是我们在几十个、上百个方案里挑出来的，是用心思考的结果。设计过程中的一个关键任务是用较少的、甚至最少的资源获得较多的、更多的使用价值。”

我对地标性建筑没兴趣，对于我来说，做平常的好建筑更具有价值

“我对地标性建筑没兴趣，对于我来说，做平常的好建筑更具有价值。我们的设计规则是：在中国目前大规模高速度建设的现实中，设计和建造的规则是和实验性及原创性同样重要的命题。”

“我的设计原则是不做涂脂抹粉、奇形怪状的假建筑。”

WSP留给《世界建筑导报》编者这样的印象。上述中“他们”是指WSP四位有着欧洲教育背景、国际化设计实践经验的建筑师和环境设计师：吴钢、张瑛、陈凌、Knud Rossen。吴钢为董事总经理。

1996年,WSP在德国慕尼黑成立，迄今为止其主持和参与的项目遍及欧洲和中国40多个城市。

另外，他们以住宅设计为主打与开发商的合作也很频繁。华润、万通、顺驰等都是他们的客户。

“如何与甲方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我向吴钢提出这个一直困扰建筑师的问题。我想象不出外表温和的他，面对棘手的甲方观点该是怎样的原则。

“我很善于与人沟通讨论。”一脸和善的吴钢很肯定自己的沟通能力。

“我想知道在与甲方产生分歧时，你如何去沟通？”我问得很直接。

“不能把建筑学作为高深莫测的理论，而是要将其拆解成外行听懂的语言，告诉他们什么是好建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很随和。”对于我的赞美，吴钢听出了弦外之音。

“我是很随和，但是我会坚持自己的想法，珍惜自己的观点。突破底线我也会放弃。”他把转折词“但是”咬得很重。“虽然我不会把原则底线告诉别人，但是别人可以感受到。”他又重复了“但是”二字。

不做假建筑

“你的设计原则是什么？”

“不做假建筑。”

“什么是假建筑？”

“涂脂抹粉、奇形怪状的。”吴钢所用的形容词在建筑中已经很泛滥了。

“中国传统的园林建筑‘天人合一’的理念，是设计师所需要的。”

“美丽和幽雅在建筑中是无法强求的。对于我们来说，建筑是在一个逻辑的创造过程中自然而然的结果。”

WSP设计理念中的美不仅落实到了书面上，且已印发成册。其中“自然而然”讲的是顺应自然。

WSP设计事务所与其他设计公司最重要区别体现在注重环境与建筑融合。“中国传统的园林建筑‘天人合一’的理念，是设计师所需要的。”激烈批判北京别墅市场的吴钢，对大自然的敬畏是虔诚的。

在他眼里，风景与建筑、空间与院落、理性与浪漫是设计别墅的关键理念。设计应当力图让建筑与风景相互包容，形成一种最自然最亲密的关系。在空间与院落的表现上，要用现代的表现手法实现传统的设计理念，用外部院落、绿岛庭院、私家院落三重院落实现风景与建筑的统一。在“渡上”别墅的设计中，理智与浪漫共同创造了一种亲切的居住空间和一种柔和的邻里关系，风景与建筑更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吴钢在设计亚运新新家园生活会所时，为了保护那里的高大乔木，反复修改方案。

德国2005年Bauwelt建筑奖，颁发给了他设计的“树木的天堂”——亚运新新家园生活会所，这是中国建筑师首次获这一世界大奖。我问吴钢，“你如此做法，与大学所学风景设计专业有何关联？”

“这与教我的老师和所学专业没有任何关系。园林设计与建筑设计的创造方法都是利用形成空间界面的方式和手段创造一个人为环境，目的都是相同的。”他当即否认。

“那与什么相关？”

“是小时候的生活。”他很高兴回忆自己的童年。

建筑是风景，风景也是建筑

吴钢老家在安徽，小时候就住在黄山脚下的屯溪老街。那山、那林、那错落有致的古村落、那青瓦白墙鳞次栉比的皖南徽派层楼迭院，如山水画般留在他的记忆里。

“建筑是风景，风景也是建筑。古代园林风光中亭台楼阁是建筑，也是风景。当然风景中还有人。童年时看着外婆穿着大襟袄，在阳光下纳鞋底子，光线照在老人的脸上，我会觉得那是一种语言形容不出的美……”

“你怎么看待中国建筑自信心这个问题？”我打断吴钢怀旧的思绪，想听听一个海归设计师除了怀念那与山水融为一体的古建筑外，如何看待现代建筑。

“我坚信最好的建筑一定出现在中国，”吴钢没有犹豫，“从建筑的精神内涵来说，哪个国家能有大中华养料充分？”因为自豪，他语气铿锵。

“特别是现在，社会给了中国建筑师一个空前的好机会，而且社会地位也越发得到认可。原来人们只知道富丽堂皇的阿房宫、至尊威严的故宫是给谁造的，却没人关心这是谁设计的，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中国设计师与国外设计师、建筑师相比，少了什么？”

“中国设计师不是少了什么，是多了什么。我认为多了的是激情，多到了激情泛滥的程度。你看那些过多宣泄个人感情，却无感染力的作品就知道了。”说这话时，他情绪没有起伏，也许他说得次数太多的缘故。

看着夕阳下吴钢那张娃娃脸，我想起了《世界建筑导报》编者对他们的评价：“WSP还年轻，但是，他们在探讨什么是中国需要的现代建筑。他们的建筑设计取向，以及他们的组合、营造方式，为中国建筑市场的国际化提供了一个有益的典型。他们用自己的努力取得了相应的成果，也给那些自我炒作、迫不及待去摄取‘名利’的人上了一堂建筑设计职业教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