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四合院的今世前生--Robin

“焕新胡同21号”是这座四合院的门牌号，再早以前，它的门牌号是“火神庙7号”，曾经在这里居住着一位中国近代史最负盛名的文化大师——李叔同。当文莱籍建筑师Robin遇见它，并且决定着手修缮时，他特意从原主人那里借来宝贵的历史照片，熟悉这里几十年前的样子和一百年前的样子，再一点点地比对，确定如何能最大限度地把原貌和现代生活的要求结合起来。

文莱籍建筑师Robin来中国开展工作已有几年，和其他的外国建筑师有所不同，他的项目很多都是和老胡同、老房子连在一起的，比如说对于一所历尽沧桑的老房子的改造——洗去沉积的历史灰尘，变成一位身着旧式衣装却干净整齐的“老头”。或许，这种对古代建筑文化的珍重和责任感，与他身上流淌的那部分中国血脉有着潜在的关系。

不久前，Robin又遇到了一座有故事的院落，和以前的项目一样，原貌败落不堪、砖瓦裸露，墙面斑驳，杂草丛生，垂垂老态，令人起敬又感伤。Robin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按照那些留下来的珍贵老照片，将这里“修旧如旧”，并且让其拥有适应现代生活的一切功能，于是，老房子有了新生。

“焕新胡同21号”是这座四合院的门牌号，再早以前，它的门牌号是“火神庙7号”，上了岁数的老人可能会对这个地方有些知晓，因为这里曾经住着一位中国近代最负盛名的文化大师——李叔同。不少人都是在畅销书《李书同说佛》中认识他和佛教文化，然而，他的故居，今天仍然静默地伫立在地安门的一条胡同里，鲜为人知。三进式的传统院落在空间上没有消失或改变，只是面容上多了无数的皱纹。有了这位文化大师曾经生活过的居所，很多尘封的历史就会鲜活起来。或许，这些无言的砖木在人们追忆似水流年时，并不亚于那些文字述说的感染力。

当Robin遇见它，并且决定着手修缮时，他特意从原主人那里借来宝贵的历史照片，熟悉这里几十年前的样子和一百年前的样子，再一点点地比对，确定如何能最大限度地把原貌和现代生活的要求结合起来。

手艺人都知道，翻新的活儿比做个新东西要麻烦很多，建筑也是同理。把一所旧房子复原，其中很多细节都是要独具心思的。比如说院里院外的墙，已经像露着棉絮的棉衣一样，坑坑洼洼地露着里面的灰砖，Robin为了修复它，并且保留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建筑气息，便先把墙拆了，收好每一块砖瓦，再按老照片，重新砌好，有缺漏的地方就补上样子相同的砖，院子里所有的砖墙都是这样修补的，这是一项繁琐又关键的工序。整个墙体在彻底改造之后，焕然一新，让人看到了这处院子那雅致的风骨。建筑的外立面也是改造的重点，人们会经常看到，在很多保留下来的四合院里充满了刺眼的朱红，甚至雕龙画壁，其实在真实的历史中，大红大金的颜色只出现在皇家的宅院里，寻常的书香门第、百姓人家都是用灰色或暗红色来漆自家的门、窗、墙，这也是北京旧城里的主色调。因此，Robin也极为注意这个问题，一再叮嘱工人要上做过磨旧处理的漆，切不可用朱红色，大门保持原样，勿做翻新和涂漆。房子的梁和柱也是一样，做过除虫防潮处理后，仅涂上一层仿旧的暗紫色漆，便足矣，绝不去画蛇添足。

半年下来，这所院子里曾经的零乱杂物不见了，随处堆积的蜂窝煤被电热供暖设施所取代；残破的砖墙变得完整，散发出历史特有的沉稳风度；满地的灰尘和杂草落叶不见踪影，保留下来的上百年的白果树依然健硕，支一张木桌，沏上一杯上好的花茶，坐在树下晒着太阳，耳边传来天空中飞鸽的哨声，那种感觉是住在顶级酒店所不能享有的，特别是在北京，一座有着历史的古都，认识它，欣赏它，并和它共同分享时光的流逝，四合院可能是最美好的方式。

四合院的被人遗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功能上与当今社会生活的脱节，Robin尽可能在这方面做得完善，原来的玻璃窗换成了保温窗，卫生间、浴室和厨房都足以应付任何高品质生活的人士的生活需要。在布局上，一进大门是一溜侧房，Robin把这里安排为洗衣房和清洁室，尽头的小间房里用作储酒室。进入第二进院落，四方的院子里，白果树依旧。正厢房是主人的工作室和卧室。东侧厢房做厨房和餐厅，西侧则为会客室。传统的四合院无法容纳现代餐厅的格局，Robin用玻璃顺着厢房尽头搭出一个见方的空间，布置成开放式厨房，并与厢房内的餐厅连贯，这样一来，餐厅和厨房的采光和排烟在玻璃篷的帮助下，得到了明显改善，使用起来十分方便。玻璃篷的用处体现在厢房之间的衔接，在房间的间断处，Robin都用玻璃篷连接，从而形成连贯、通透、保温的良好效果。

房间的内部装饰很有限，像原貌一样留白是明智之举，墙壁涂白，木梁涂上仿旧漆，灯饰也选择具有织物质感的灯笼状，与老房子相得益彰。即使倒退50年，这所房子仍然让人觉得亲切。新主人是西方人，多年的游离生活，使得他的家什也像他的经历一样丰富多姿，古典与现代，中式与西式，甚至还有土耳其的古董家居，巧妙的安置不仅使家具陈设没有零乱之感，反而显得相当有趣、有序，充满了文化的气息。

三进院是客房部分，院子在规模上小于二进院，墙头一侧纤竹斜立，很有些旧文人避世的清雅气质。两把躺椅懒洋洋地摆放在厢房门两侧，角落里还有些零星的瓦罐、酒罐等杂物，仿佛旧主人的生活痕迹还未消失。轻轻的，坐在躺椅上，感觉真的好像回到了人们心里惦念着的老北京，那种四方的院子，四方的蓝天、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然而，有些讽刺意味的是，就在Robin把这所难得的院落—李书同故居修葺一新时，院子外面却传来真切地轰隆声，那是推土机拆毁房子的声音。四周的环境，曾经的胡同已经成了废墟，焕新胡同可能随时就消失。然后，这所院子的外墙上同样被贴上了拆迁通知，并写上了大大的“拆”。Robin 和一些保护胡同的人士为这所院子不停奔走，直到现在，拆的事情暂时不被提起。于是，这所院子，焕新胡同21号成了废墟之中的幸存者，孤零零地站在散乱的碎砖瓦片旁，看着冬日里的短暂煦阳。

还有一个令人深思的事实是，这些保留下来的四合院的新主人多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部分富有的中国人并不屑于坐在平房里，即使有些选择四合院的人，也希望院子里是气派的景象。这是Robin无法认同的，四合院的价值就是老北京的历史写照，是保留下来的一种生活样式，任何的轻视和否定都可以看作是对历史文化的无知。价值到底是什么？品读和保护价值的方式该是怎样的？或许，这是四合院被改造的背后更加深远的意义所在。希望这所四合院能够永远的拥有“焕新胡同21号”的门牌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