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年治污难解太湖水污染“死结”
太湖流域处于长三角发展的黄金中心点,地跨苏、浙、皖、沪三省一市。如果把太湖流域视为人体的话,太湖就像上海和苏锡常、杭嘉湖7城市的“心脏”。但也正因为这种行政隶属上的分割局面,导致太湖的治理与保护一直处于无序状态。太湖成了成千上万个化工企业的废水池。 一位政府官员说,一直以来太湖上游受益、下游遭殃的格局正在改变。太湖污染已呈现“一体化”趋向. 今年夏天,无锡太湖蓝藻暴发事件震惊全国。6月11日,国务院太湖水污染防治座谈会在江苏无锡召开。温家宝总理作出重要批示:太湖水污染治理工作开展多年,但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自2001年起,太湖开始年年暴发大面积蓝藻,而这也是中国内陆湖泊共同面临的问题。过去11年中,政府累计投入370亿元资金,治理太湖、巢湖、滇池的水环境,但现实是,湖泊越来越脏。 蓝藻危机之后,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表示,中国七大水系中,26%的水体受到严重污染,与人体接触会导致危险后果,或者已“丧失基本的生态功能”。此外,在国家重点监控的9大湖泊中,国家环保总局认为有7个湖泊也已经达到这种污染程度。国家环保总局警告称,过去10年中,即使在政府投入大量资金治理污染的地区,水质也在恶化。 在正一点点消失的鱼米之乡,在被垃圾和癌症包围的村庄,在林立的烟囱和埋藏在地表层直通湖岸的排污管道包围下,在渐渐捕不到鱼的餐桌上,水污染的恶果向我们一一袭来。 那个写在歌词里的美丽太湖还能回来吗? “化工之乡”造假迎视察 一位中央领导人来到周铁镇视察时,看到了一个洁净秀丽的江南水乡。但原来水是抽干后重新注入的;鱼是临时放进去的;钓鱼的老人也是雇佣的 80岁的江苏省宜兴市周铁镇村民何全生还清楚地记得6年前的那一幕。 2001年9月3日,一位中央领导人来到周铁镇视察时,看到了一个洁净秀丽的江南水乡。 化工厂已经停产,一条清澈的小河横穿小镇南北,河中有鱼,岸边还坐着两个垂钓的老者,怡然自得。 何全生老人目送了领导车队的远去。2007年7月27日,他告诉南方都市报记者,6年前,地方政府和企业导演了一场戏,水是抽干后重新注入的;鱼是临时放进去的;钓鱼的老人也是雇佣的。 随着领导车队的离去,午夜钟声敲响,灰姑娘变回了原形,化工厂的轮子继续运转,污水照样排放。如今,周铁镇180多条村级河道已经混浊,发臭。而这些河道均通向太湖。 71岁的宜兴市政协委员邵大平在一封检举信上,详细列举了那次造假的7种措施:一是临时让化工厂停工;二是启动污水处理系统,平时是不运转的;三是把所有有问题的原材料都放到仓库里;四是在工厂门口的河里放生石灰中和;五是在小河道的上游筑坝,抽干水,淘尽污泥,然后注入干净水源;六是买200公斤左右鱼苗,在领导人离视察点还有10多公里时放到水里;七是安排两个老头在河边钓鱼。 正是在这一年,太湖蓝藻开始大面积暴发,到现在已是中国内陆湖泊共同面临的难题。而这个离太湖不到一公里的小镇,总面积仅有73.2平方公里,却是全国闻名的“化工之乡”,最多时全镇有300多家化工企业,排放的工业废水严重污染着太湖水质。 6年前的这一幕,为过去11年的太湖治理工作增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注脚。 今年6月11日,国务院太湖水污染防治座谈会在江苏无锡召开,温家宝总理作出重要批示。 中央高层的重新审视给这个饱受污染之苦的小镇再度燃起希望。黄昏的周铁镇,何全生住在河道边上的小巷里,如今这里住的都是和他一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都搬出去了,远离臭水。夜幕降临,老人们不开灯,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炎热的晚风夹着河面的腥臭味,掠过这条残破、安静的老街。 蓝藻背后的危机 比蓝藻更可怕的是滚滚而来的工业废水。昔日的“苏南模式”,如今成为太湖污染的根源。太湖成了成千上万个化工企业的废水池 太阳还未升起,热气已经逼进渔港。离5月份发生的太湖蓝藻事件过去2个多月。 一切看起来都已平息,无锡城内的自来水开始供应正常,尽管色泽偏淡黄,喝起来漂白粉的味道还是太浓。 7月25日早上,渔民单菊永父子解开绳索,一台22匹马力的捕鱼船,将他们送到太湖10公里外的水域。一根根虾浮像针芒一样插在湖面,船在两米宽的航道上左右摇晃。 按照1998年的规划,整个太湖湖面的养殖面积要压缩到1.5万亩。但无锡蓝藻事件暴发后,被曝光的太湖围网养殖的真实面积近20万亩。 超规模养殖使渔民和渔业管理部门均从中获利,“每亩水面的养殖证70元,超标的每亩则收取280元。” 对于湖泊而言,这无疑在慢性自杀。养殖业是太湖重要的污染源,据保守估计,它对整个太湖总磷总氮的“贡献”率在15%左右。 在单菊永拔出一根虾浮后,一个由竹篾、茶木枝、尼龙网交织的错综复杂水世界显露出来,湖水停滞,发臭、污浊,自我净化能力大大削弱。 太湖正在衰老,“肉眼是看不见的,”单菊永说,“看得见的只有蓝藻。”在船驶向水岸时,水面像泼了层绿油漆,黏稠的浮游物漂在水上,被船犁开后,又迅速覆盖。从空中来看,2400平方公里的太湖,正被这条绿飘带死死束缚着。 蓝藻暴发,主要原因被认为是农业废水和生活污水带来的磷氮超标的富营养化。蓝藻改变了湖水单一色泽,却危害巨大。除了酸腐臭味,这种藻类生物还跟鱼类争夺水中的氧气,导致鱼类死亡;其产生的毒素,令环太湖周边城市的饮水水源无法饮用。 然而比蓝藻更可怕的是滚滚而来的工业废水。昔日的“苏南模式”,如今成为太湖污染的根源。以乡镇企业为经济主体的“苏南模式”发源于无锡等地,在苏南的乡镇企业遍地开花时,宜兴周铁镇也因化工企业突起,曾被誉为“化工之乡”。 宜兴市环境监察大队副大队长孙列锋说:“1992年小平同志南巡讲话之后,全国开始大发展,周铁镇上到处都是小化工的厂牌,大约在1995年前后,数量达到顶峰。” 官方资料显示,2004年周铁镇化工厂总计为330多家,化工行业的产出规模占全镇经济总量的85%.根据江苏各地今年公布的资料,无锡全市化工企业目前接近3000家,苏州市2200多家,常州市2400多家。而宜兴作为无锡所辖的一个县级市,至今仍然拥有近1200家化工企业,这已经是多次关停之后的数字。 无一例外的是,太湖成了这些化工企业的废水池,所有工业污染物―――处理的,或是没处理的―――都往太湖排放。至今无法估算工业污染排放总量到底瞒了多少,因为工业企业在30年前我国建立排污收费制度之时,就是一本理不清的账。 一位政府官员说,一直以来太湖上游受益、下游遭殃的格局正在改变。太湖污染已呈现“一体化”趋向,环太湖各方没有谁能够置身其外。 水污染中的地方保护 GDP和税收增长成为地方官员的优先选择,哪怕带来的是污染。地方政府和污染企业为了双方的利益,默契地隐瞒了污染的严重性 何全生认为,邵大平的举报信道破了一个天机。在治理污染这件事上,地方政府和污染企业为了双方的利益,默契地隐瞒了污染的严重性。 太湖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几千家乡镇企业,多半从事纺织、服装、机械、电子等加工行业。在上世纪80年代,这里以不到全国0.4%的国土面积创造着约占全国1/8的国内生产总值,城市化水平居全国之首,这就是曾经享誉全国的“苏南模式”。 在以经济增长为主要任期考核指标的压力型政治、行政制度下,GDP和税收增长成为地方官员的优先选择。 “要考察政府和老板之间的关系,从政协委员组成就可以看出,”邵大平说。周铁镇群众反映最激烈的银燕化工厂老板孙立平,是镇人大代表,宜兴市政协委员。“现在市里、镇里的情况都差不多,大约有70%的委员都是富人。” 何全生说,“工业的产值和效益远远大于农业的,所以,下层干部就会不惜牺牲农业来发展工业,哪怕是污染。”让何全生感到愤怒的是,镇干部基本上都在宜兴市区买了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论周铁镇的水再怎么臭,也不会影响到这些官员。” 2005年,太湖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在一次抽查中发现,30%多的企业存在非法偷排行为,而宜兴地区就有多家化工企业被查出有偷排行为。太湖局将抽查结果通报了各地的环保部门,至今尚未有回复。 太湖流域水资源保护局局长房玲娣解释,太湖局对偷排行为没有处罚权,“我只能把发现的问题通报当地政府,如果他们不管我就通报给他们的上级政府,还不管我就报告中央,中央总可以管他们了吧?”但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些污染企业大部分是私有企业,又不能上缴多少利税,对地方经济的贡献远不如对环境的破坏大,地方政府为什么要保护他们?” “污染保护主义”贯穿于从企业建立到污染致害,最后引发冲突的全过程。 今年3月,宜兴市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周铁中队副中队长冯旭东,在对周铁镇某化工厂进行环境检查时,已经发现该厂管理不规范,有抛洒滴漏现象。4月26日夜查时,又发现企业偷排放的污水超标,超标排放污水的COD值达到1400,仍不采取果断措施,导致企业持续超标排污。 在太湖蓝藻暴发后、无锡尚处于“水危机”风口浪尖之时,宜兴当地部分企业仍然在顶风作案。6月3日,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播出的《无锡蓝藻重灾未除,企业排污不断》显示,位于太湖西侧的宜兴周铁镇一些企业仍然直接向太湖排放污水,画面触目惊心。 6月6日,无锡市宣布了对包括周铁镇镇长吴旭、镇党委副书记、副镇长陈忠强在内的5名官员的行政处分。他们成了此次影响巨大的无锡“水危机”事件中,唯一一批被追究责任的官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