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反思的灾后重建还会重蹈覆辙
一年多前的8月8日,舟曲陷入在巨大的悲痛中,一场特大泥石流带走了1765条生命。舟曲,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却成了一首找不到方舟的洪水哀歌,顷刻间被泪水和恐惧淹没。一年后,舟曲的灾后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与此同时,人们已经开始选择性地遗忘。忘记应该忘记的痛苦,抛弃应该抛弃的包袱,人们才能轻装前行;然而,忘记不该忘记的反思,抛弃不该抛弃的教训,却不是对待灾难应有的态度。 据《舟曲县志》记载,“舟曲山地,层峦叠峰,群峰连绵,万山皆翠”,“我们祖上也曾阔过”,这本县志自豪地提到,舟曲森林茂密,野生植物达1300余种,原有林业用地总面积291万亩,占全县土地面积的65%,其中森林面积123万亩,活立木蓄积量1770万立方米,覆盖率44.7%,高于全省平均水平(7.48%),也高于全国平均水平(12.7%)和世界平均水平(22%)。然而,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乱砍滥伐,使得舟曲的森林面积迅速减少,到1990年代,舟曲的生态承载力也近极限。 斧斤过处,寸草不生,舟曲,这个曾经的“陇上小江南”,繁华散尽之后,是一地苍凉,泥沙碎石如疮疤般,赤裸裸地横陈在太阳底下。一旦暴雨袭来,山体滑坡、泥石流就像梦魇般萦绕在舟曲每一个人头上。据《舟曲县志》统计,仅1950至1990年的40年间,舟曲境内有记载的较严重的雹灾、暴雨、山洪灾害就多达23次。而2010年8月7日晚的那场暴雨,则是大自然向舟曲生态欠账的一次总清算。苏格拉底说,未经检视的人生不值得活。面对此起彼伏的生态灾害,如果说没有反省的眼泪只是泪水,那么,没有思考的灾后重建还将重蹈覆辙。 舟曲这首没能逃脱山洪的哀歌,诉说着的是一段人类“征服自然”的荒诞历史。在“与天斗,其乐无穷”豪言壮语中,在“人定胜天”的洋洋自得中,人们忘乎所以,疯狂地向大自然索取,而当洪水逼近,泥沙俱下,黄土满天,人们才猛然醒悟,不顾一切地与天斗、与地斗的后果,哪里是其乐无穷,而是后患无穷。 然而舟曲事件仅仅过去一年多,有人已经将这种灾难的根源彻底忘却。当山上的树木已经砍完,地下的矿藏已经挖空,罪恶的黑手又伸向了白龙江。据中央电视台报道,舟曲正在加快上马水电站项目,目前全县审批立项的水电站已经有68家。当地招商局甚至帮助无证水电站上马,只为了水电开发每年给地方带来的2000万元财政收入。据当地村民反映,为了建水电站,正在恢复的植被再次遭到破坏,水土流失导致新种的树木很难成活。不仅如此,地质专家分析,白龙江周围山体比较破碎,水电站开发将加剧地质灾害的发生。 “选择性遗忘”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舟曲重走资源掠夺经济的老路,固然可能会带来短期的经济效益,但最终与砍伐森林一样,带来新一轮的“资源诅咒”。对“人定胜天”的执着,对所谓发展的迷恋以至迷思,令舟曲深陷“要钱不要命”的魔咒。 荀子在《天论》提出,“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然而,今人却将此误解成“人一定能战胜自然”。在我国,人定胜天一度成为了指导性观念,所谓“开荒开到山顶上,插秧插到湖中央”,改造湿地,向森林进军,向河流进军,一时极为盛行。1986年,中国的大型水坝拥有量已经高居世界第一,而此后的20年,中国水坝的修建数量、规模和牵涉的移民更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比拟。以舟曲所在的整个白龙江流域为例,水电站项目已经超过了1000座。舟曲频繁的水旱灾、泥石流、山体滑波,谁又能说这与我们惊人的大坝数量毫无干系?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位“大力神”力有千钧。但是,一旦离开给予他力量的“母亲”——大地,他就手无缚鸡之力。人与自然的关系正是如此,不论人类的科技有多么发达,都源于人们对自然规律的尊重和敬畏。“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大自然不是我们长期斗争的对象,相反,是人类的力量之源。管仲在《五行》中提到“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他反复强调“衡顺山林,禁民斩木”。人类的发展,也只能按照“人与天调”的理念,才能有正确的方向。舟曲一周年,在我看来,关键词应该是“反省”和“敬畏”。只有反求诸己,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舟曲才有新生;只有心存敬畏,将灾难看成来自上苍的警示,摒弃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人类才有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