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为群：天地有情 人间造境

　　
刘玄 摄影

跨界整合趋势

　　温雅的神采、灵动的思维、渊博的学识和语带机锋的谈吐，ECOLAND易兰设计创意总监余为群给人的第一印象并非传统严谨端方的建筑师，反而更接近一个意兴飞扬的民国文人。

　　余为群解释:“我在台湾出生，成长于讲究复兴中华文化的年代，小时候父亲要求我每天写108个小楷字、72个大楷字以及背诵《四书》和《五经》等古书，所以有一定的国学基础。”而他进修的过程却深受西方人文和设计教育的熏陶，青年时先在台湾最具自由主义色彩的东海大学学习建筑设计，再去美国颇负盛名的华盛顿大学研读建筑及城市设计，后来又在北京清华大学取得设计艺术博士学位。

　　余为群笑说：“民国早期的海归文人如胡适、梁思成等中西合璧的风范令人神往，从东方到西方，我追随大师足迹，亦步亦趋，最终朝圣到了人文底蕴深厚的北京，因此多少沾染流风余韵，也有些陈丹青所谓的打破成规、自由探索的‘民国范儿’。”

　　跨文化的体验，令他拥有融会中西的见识；跨领域的工作，使他具备全方位的视野；而跨两岸的生活，则让他对时空文脉有不同于他人的见解。

　　“21世纪的时代特色是网络社会和体验经济，前者颠覆了传统的时空观念，全面拓展了我们的空间视界，后者刺激了当代的消费需求，大幅提升了我们的生活品位。”余为群充满激情地说明后，提出两个关键问题：“面对这个掀天揭地的新浪潮，传统的设计理念和工作模式能否应付?而当代的设计师是否认真反省并做好准备?”

　　他说：“网络社会强调平行联系、互动交流，从整合中创造更高的价值。体验经济认为，单纯的产品和服务已无法满足消费欲望，消费者需要更完整的体验。对建筑设计界而言，当单纯的使用者一旦变为体验者时，建筑产品和物业服务已显不足，势必在景观、小品设计和主题营销方面强化，重新结合众家之长，打造一种丰富多样的体验氛围。这意味建筑独大的局面不再，整合发展才是硬道理。”

　　余为群认为当代社会需要的是能放宽视野、整合各领域的设计模式，因此他在中年回归大学再进修，博士课程就不再选择建筑专业方向，转而进入美术学院学习跨界的设计艺术学。他解释：“其实建筑是集大成的学门，根本没有纯建筑的学问，一旦进一步研习，就跨入了其他基础学科，如建筑结构和土木、建筑设备和物理机械、建筑史和历史等等，建筑设计上升到一定高度就属于艺术。”

　　在20多年的设计探索和实践后，对他而言，无论城市设计、景观设计、建筑设计、室内设计还是工业设计，无非是空间尺度的大小和构成元素的差异，其本质都是人与环境的体验和互动。透过跨领域的比较分析和整合思考，他的设计视野从环境设计扩大为情境设计。

　　情境导向设计

　　情境，一个令人憧憬、引人遐想的设计观点。

　　“环境一辞，将环绕的外在空间及事物看成独立于人之外的客观世界，却无从解释依附人的意识而存在的网络虚拟空间现象。情境则是一种心物合一、虚实共构的体验氛围，更能完整诠释网络时代人与周遭空间事物的互动体验关系。”余为群指出，情境设计观跨越实质、虚实共构和虚拟三重世界，包括情状、情报和情事三个层面，不仅能强化城市、建筑和景观等实存空间的体验深度，还能圆满联系、诠释网络世界里的虚拟空间设计。

　　他进一步解释：“情状指考虑环境条件和使用行为，因势利导，组织呼应文脉；情报指融合主题，传达信息的表情；情事则是情感投射、激发互动的事件。传统的规划设计思维基本掌握的是情状层次，对涉及信息、互动的情报和情事层次，受限于空间观念和技术手段，以往总是点到即止。譬如建筑的表情，固定的建筑造型过去只能依赖光影变化，而在网络时代，互联网、多媒体、光电工程等科技的发展，全面强化了信息、互动的空间行为，如北京的水立方、西翠娱乐中心等建筑就可以和媒体结合，幻化无穷的表情，甚至传达使用者的意图，这让实质的空间场域逐渐蜕变为一种虚实共构的情境氛围。”

　　至于不应用这些高科技手段的项目，余为群认为也受到这种趋势影响。随着情境体验的风潮，开发者对主题表现和使用者参与等范畴日益重视，尤其在商用和居住地产方面，更是愈演愈烈，欲罢不能。

　　他举例说明:“我们置身网络社会，生活受体验经济左右，而且深陷在一个情境消费的时代。看看澳门从拉斯维加引进的威尼斯人赌场，将水都的华丽建筑场所结合运河景观风情，拼贴、浓缩成类似舞台的情境，以消费者为核心，提供全角色扮演的体验，这就印证了情境体验的狂热需求。大自城市级的形象工程如青岛的欧风市街，小到室内级的监狱主题餐厅，还有地产盛行一时的托斯卡纳风情，无一例外。而让青少年沉迷的在线游戏，更是一种人格投射的虚拟情境。”

　　“面对情境消费的大潮，设计不能只满足功能和服务，还须从行为出发，设身处地着想事件，构思场景主题，再配合空间表现手法，串联故事线，形成系列性的情境体验。这种情境并非建筑物单独构成的，必须融汇策划及照明、室内、景观等其他跨领域设计，才能打造出整合体验的氛围。”余为群强调情境有别于情景，后者是单点式的园林景观，前者是一种关联型的互动网络系统，既具有环环相扣的序列特色，又承载多重层次的主题信息，体验者可自由选择体验流程，也因认知的深浅而有不同的体会。

　　“情境导向设计像撰写剧本，依循主题脉络的系列性情节构思，往往会刺激设计师进行一连串的创造性思考，形成有关联性的场景。这种设计模式在大尺度的城市设计特别有效。”身为资深城市设计师，动辄处理数十公里长的水岸廊道或上千亩的生态主题园，他的经验是如果缺乏序列分明的主轴，大尺度设计容易失控。而从自然或人文脉络衍生的故事线，既可以串联整合空间场所，又能组织形象鲜明的体验流线，更具备一定程度的说服力，值得进一步充实发展。

　　以ECOLAND易兰著名的北京通州运河公园的设计为例，设计师除考虑基本的戏水和游憩功能外，还以漕运文化所形成的人文脉络作为主线，从原有的古典牌坊延伸体验主轴，用大水面和生态岛点出开门见山的水运主题，并借条石隐喻码头，以跌水勾勒险滩水流的跌宕曲折，将千年运河浓缩为一线。而昔日万里扬帆的樯橹则化身成主题灯阵，形成若真实幻的体验情境。沿河漫步的细心游人能从围栏的特殊造型解读当年漕帮水手抛锚靠岸的场景信息，顺着斜出的绿廊远眺，还可一览曾是漕运终点地标的燃灯塔美景。这就充分体现了所谓心物合一、虚实共构的情境导向设计特色。

　　情境消费时代

　　“跨越东西、衔接古今的思考，不只是破旧立新，有时改换视角，也能在传统中看出新意。”据余为群介绍，情境一辞并非新兴事物，古已有之，如唐代诗人王昌龄便用物境、情境、意境三境，说明诗的三个体验层次。只是中西兼具的跨界素养，让他借用文人融情于物的说法，结合现代设计思维，将美学传统赋予崭新的空间诠释，另辟蹊径，发展出别具一格的设计观。“如果墨守成规，用过往的实存空间概念看待网络社会，很多空间现象是难以诠释的。譬如建筑通常是植基于大地、供人栖息的实质构造物，在线游戏如虚拟人生里的建筑空间，既比特（信息量单位）构成，又附着于互联网系统，同样让人流连忘返，但到底算不算建筑？而信息装置艺术空间和媒体建筑等，可随体验者的行为意识幻化立面，作出回应。这种虚实共构现象似乎又超出传统建筑的范畴，那应该如何归类？”

　　余为群强调：“面对当今变幻多端的空间形貌，我们需要跨界整合、建构一个全新的空间认知体系。这种体系以人的认知意识为中心，包容实质、虚实共构和虚拟三重世界，情境体验则是整合三界的主体概念。改用情境观诠释，以上的疑问就能迎刃而解，所有的空间现象都能找到适当的定位。”

　　他以风水观念为证，说明中国传统的宇宙观一贯认为天地有情，是一个有灵性、有知觉、能与人互动的系统。后来在西方唯物的理性宇宙观压制之下，逐渐隐晦不彰。但网络时代来临，强调信息交流和关联互动，随着智能化信息环境的成形，这种灵觉有知的宇宙观已经悄然复苏，并开始颠覆当代的空间视界。

　　余为群是三维在线游戏先驱“阿尔法世界”的原始玩家之一，透过对实存和虚空间的对比观察，早在1996年就提出“情境消费”的概念，精辟地解释了网络虚空间的体验价值。“在实存世界里，土地是有限的消费资源，区位良好的空间本身就存在交换价值。虚拟世界中，万物均由比特组成，只要系统条件许可，空间可瞬间抵达，更可任意建构、无限拓展，所以并非稀有资源。缺乏使用体验的虚空间，就只是系统中的数据，没有任何意义。以在线游戏为例，玩家宁可斥巨资购买高等级的城主身分，却对虚拟土地兴趣缺缺，这意味着网络时代空间的核心价值来自人的体验。而消费的主体，与其说是网络环境，不如说是因人的认知、参与和互动而衍生的情境。”

　　他再次强调情境消费观对实质、虚实共构和虚拟三重世界均有意义，因为当代消费者总是穿梭其间、乐此不疲，而且不分虚实，对情境体验的欲望永不餍足。对实存空间的开发者、设计者而言，面对迥异以往、习于体验的新一代消费群体，纯粹建筑表现已经不够，必须策划整合、别出新裁，提供多重的情境体验。

　　地产界提升景观设计比重的现象便说明了这种迫切的需求。景观原本处于边缘地位，过去往往是建筑产品的填空或陪衬，近年则异军突起，与建筑分庭抗礼，甚至在某些项目中，景观反成为宣传的重心。因为“在体验经济时代，消费不单纯是对物的欲望、对人的感受、对事的记忆，而是对个人经验的整体追求。”只有景观与建筑的呼应、整合和交融，才能打造完整的体验氛围。

　　人本主义，环境共生

　　身兼城市设计师、建筑师和景观设计师三重身份，余为群特别声明他一向心无畛域，并不偏废。“我最向往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全人’境界，从来不排斥跨界学习、整合工作。内地大院制度强调专业分工，有时流于本位主义，可能会限制设计师越界发展的空间。就我个人而言，更倾心于ECOLAND易兰这样更开放、国际化的工作环境，因为无论城市规划、城市设计、景观设计还是建筑设计，有彼此交叉、相互渗透的机会，往往会激发更多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余为群总结说：“真要用一句话归纳个人的设计观，我想应该是人本主义、环境共生。人本主义呼应心物合一，所有的设计都脱离不了人，也就是人对周遭万事万物氛围的认知、安排、体验和互动，这是设计师应该时时牢记的原则。环境共生呼应的是虚实共构，强调相生相融的包容性。其实人为环境承载人的意识操作，基本都是虚实共构的情境。设计师如果对此能放宽视野、形成共识，跨界整合、共存共荣将是未来的大趋势。”

　　余为群（Weiching Yu）

　　教育背景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设计艺术博士

　　美国华盛顿大学建筑及都市设计硕士（1994年）

　　台湾东海大学建筑学学士（1984年）

　　工作经历

　　ECOLAND易兰规划设计事务所高级设计师、设计创意总监

　　北京十上社稷建筑设计顾问公司总建筑师

　　台湾信成机构开发副总经理

　　台湾糖业公司总工程师、总规划师

　　台湾名景建筑师组意盛工程顾问公司设计总监

　　美国Bi-State开发公司都市设计师

　　台湾沈祖海、张有德建筑师事务所建筑设计师、主任设计师

　　他拥有20余年的工程设计与城市规划经验，曾参加和主持过多项总体规划、景观环境、建筑设计项目，具备深厚的工程技术、规划经营及项目管理经验。他还应邀参加台湾各大建筑院校的教学工作，并发表建筑与都市设计、城镇规划等领域的著作，是一位兼理论研究与设计实践于一体的资深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