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新民:怀念我的父亲——建筑师华揽洪
华揽洪(Leon HOA),著名建筑大师,1912年9月16日生于北京,1928年去法国生活。大学在巴黎土木工程学院和法国国立美术学院就读。毕业时获得国家建筑师和土木工程师双重文凭。1937年至1951年在法国执业,有五十多个建筑作品和规划作品。1951年抛弃在法国的事业,回到中国参加祖国建设,1951年至1954年任北京都市计划委员会第二总建筑师,1955年以后任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总建筑师。曾主持设计建造了北京儿童医院、幸福村街坊等建筑。1977年退休后在法国定居,2012年12月12日在巴黎逝世,享年一百周岁。 父亲在十天前走了,在夜里睡着觉的时候。两个多月以前,我们刚刚给他过了百岁生日,在巴黎的寓所里。我此时在整理着他的遗物,无法适应他的不在。遗物中的那些画设计图的各种尺子,看着最令我心酸。卧室墙上贴的图片,显示着他一生中的最爱:建筑与爵士乐。 父亲是中国与波兰混血,这是单指血统,但在生活和文化背景上,其实完全是中国与法国的结合。我祖父华南圭上世纪初在法国留学时,是在巴黎认识的波兰祖母罗琛,他们之间是用法文交流。当祖母随祖父回到中国后,家里使用的只是中国话和法国话,话题也基本围绕这两个国度。 父亲1912年9月16日出生于北京,先有的法国名字Leon,然后再音译成了揽洪。Leon是祖父就学的巴黎土木工程学院院长Leon Eyrolles的名字,祖父崇拜和感激他,所以以此名给儿子命名。父亲长到十六岁时,乘穿越西伯利亚的火车来到巴黎,在这里上了高中和大学。 父亲是抱着小提琴上火车的,他本来的梦想是做音乐家,后来改做了建筑师。他先后上了两个大学在巴黎土木工程学院取得了建筑师和土木工程师的双重文凭,又在法国国立美术学院取得了建筑师文凭。这种学历令他既通晓建筑设计也通晓结构,获得了最佳的功底。 父亲的第一个设计作品是在学生时代的1937年,是位于巴黎郊区的一所宠物医院。他在一本未出版的自传中描述了整个过程,讲述了看到图纸上画的房子一点点在地面上变成真的形体时的兴奋。他写道:“在昨天还只是精神层次的墙、立柱、地板和窗户,现在眼看着它们真实地出现了,随着时间一天接一天,一个星期接一个星期,逐渐成形。此前我参加实习时,在不同的工地上,也多次看到别人的纸上的东西如何演变成现实。但这回不一样,因为此时在眼前逐日显露的这些形体是我本人已经见过的,在自己的脑海里面。虽然在日后的第二十个或第三十个工地上,每一次我都会有同样美妙的感受,但这"第一次"则是最强烈的了。”父亲并且把这成型的过程拍摄了下来,一直保存着这些照片。同时这所宠物医院也是他的第一个体现现代主义建筑观念的作品。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兴起的现代主义,以线条简练、实用和与周围环境的沟通更新了以往的建筑观念。 在设计宠物医院时,父亲已经结婚了,和他在夏令营里认识的一位巴黎姑娘,叫做伊兰。1939年,我的哥哥克劳德出生了。不久后,随着战事的发展,他们被迫离开巴黎,来到当时属于非敌占区的马赛。父亲就是在这里开始正式执业的,先是在他美院老师博端的工作室里,参与了一系列建筑设计和规划项目,随后又自己独立挑梁。战后,他在马赛自己家里开办了建筑师事务所,接揽的主要是战后重建的工程二战中法国有大量建筑被炸毁。同时他也经常参加设计竞赛,和他那一圈同样持现代主义建筑理念的好友一道。在这些朋友当中,就有创办国际建筑师协会并且随后长期担任秘书长的瓦格先生。 在这个时期里,父亲还做了教育和医学领域里的一些设计,其中有一座在马赛南郊依山建起的Marseilleveyre中学。项目在一开始时只涉及到此地的一座古堡,建筑不动,但把内部的功能 改换成教学使用,形成一所身处大自然并且应用“新式教学法”的“野外学校”。但之后这个独特的学校引起了法国教育部的兴趣,它决定在这里围绕着古堡兴办一所大型的实验中学,交给父亲设计。“由于在未来课程的安排上,传统的主课将被大大缩减,这就需要在教室旁边安排其它各种活动场所,如科学实验室和手工作业室等。另外还有按简易家庭宿营场所构思的学生宿舍,以及一处望楼式的大型食堂。这一切都依Marseilleveyre山而建,分布在一片片松林之间的空地上。”(摘自父亲九十年代后期写的自传,未发表)。父亲当时对这所学校注入了很大心血,但在六十年后才看到实物,因为交了图纸不久后他就做出了回中国的决定。 除了建筑师的身份,父亲还是一名拥有中国国籍的法国共产党员。他在二战当中参加了游击队,同时也入了共产党,认同了社会主义的理念。影响他的是一连串的个人,在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中:最早是在少年时代,通过在法国接触过早期共产党的波兰母亲所讲的浪漫故事,然后是大学里一位从苏联来的同学,最后就是战争中结识的一些具有崇高品质的共产党员,被他们牺牲自我的某些行为所深深感动。而对于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则是通过美国记者斯诺所著的《西行漫记》(原名《红星照耀中国》)。因此到了1949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时,父亲便开始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来考虑自己的人生价值了。他想来想去,最终觉得自己应该回到北京,觉得那里最需要建筑师,需要他去施展所能。父亲于是提笔给此时已任北京都市计划委员会总工程师的祖父写信,征求他的意见,却被泼了一头冷水。祖父回信说父亲太理想主义,说他不可能适应这里艰苦的物质生活,劝阻他不要回来。在1910年回国后长期担任铁路工程师和市政工程师的祖父心目里,他自己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有着对国家不可推卸的责任,怎样都可以,但儿子是不同的。 但父亲已经下定了决心,便自己另择途径。结果是一位在法国生活的中国生物学家孟雨先生,也是中国共产党党员,向他伸出了援手,向中国政府转达了他想回国参加建设工作的意愿。不久以后,北京市政府对父亲做出了邀请,并寄给了他一笔旅费。 他的生命历程自此完全转向。 父亲抛弃了正在进行的所有事业手里的项目通通转给了别人,已经完成设计的也来不及看到它们的实现,包括还在图纸上的马赛Marseilleveyre中学。1951年夏末,自马赛港口,父亲携母亲、12岁的哥哥和6岁的姐姐,登上了开往香港的一只巨大的越洋海轮,并在九月底到达了北京,回到了他16岁时离开的无量大人胡同的老宅祖父在1913年为家人设计的一座中西风格合璧的花园式住所。 一个多星期以后,父亲就开始工作了,主要在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任第二总建筑师,又任贸易部(后来的商业部和对外贸易部)及水电部工程处的建筑设计顾问。 在都委会参与一些规划意见的同时,父亲最想做的是一些实验性的建筑,在材料、形式和建设方式上进行探索,如使用预制构件和设计便于居民互相来往的外廊,如把低效的办公楼改建成住宅等,这些构思自1952年开始纷纷落成,在北京右安门、西直门和月坛南街(也称社会路)等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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