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咬尾蛇胡同

　　“中国园林有‘借景’的传统，有意识地把园外的景物‘借’到园内视觉范围中。在‘穷人的智慧’系列中，胡同里居住的人则是有意识地‘借权’，借助其他物或事件的权利获得人的权利。”——宋冬

　　在艺术展越来越艰深、晦涩的今天，宋冬在尤伦斯的新个展恐怕是少有的适合拖家带口来参观的了。不仅仅是适合，甚至可以说，唯有如此你才能够有机会获得更加生动有趣的体验，并且凭借家人的经验从更多角度丰富对作品的认识。遗憾地没有带上母亲的我，幸运地借助了艺术家宋冬以及他女儿的帮助，以不同的心境数次穿越了这个由“穷人的智慧”造出来的“胡同”。

　　“穷人的智慧”：狡猾篇

　　一棵大树硬生生地从姜黄、浅绿各色破旧木门围成的房间长出，透过门上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玻璃，你会发现这棵树穿过的还有屋子中间那张铺着花床单的双人木板床。宋冬向树“借权”扩张空间的作品《与树共生》侵略性地占据了尤伦斯艺术中心原本不是展厅的大堂，提前揭示了此次展览的主题“穷人的智慧”。

　　这件看似有些怪诞的作品对于年纪稍大一些的人是熟悉的，它来源于一种普遍的经验。人们小心翼翼地扩张着自己在四合院里的空间，你一寸，我一寸，以各种不需言说的约定平衡着彼此的关系。总有些聪明人能将原先的公共空间合法地占为己有，创造新的局面，保留事先约定不可砍伐的树就是方法之一。宋冬在重塑这个空间时，用能够随意开合的门作为四壁点明了这种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并存与转换。

　　进入中央甬道，相同主题的作品《与鸽共生》出现在眼前，三角形瓦房顶部是一个用窗户和家具搭成的鸽笼，宋冬在文字介绍中解释道，屋顶的空间常常是不能被人随意使用的，却可以为鸽子所用。人们以养信鸽为由建立这个额外的空间，并且在漫长的时间中巩固和扩充它，最终借助鸽子的权利为自己谋取一块额外的地盘。通过狭窄的楼梯，观众可以进入二楼的空间，置身于颤颤巍巍的鸽笼，透过铁丝网向外望，你可能会为造笼人的狡猾会心一笑，也可能为他的苦心经营感到些许悲哀。

　　“穷人的智慧”：无奈篇

　　“穷人的智慧”正是来源于他们“穷人”的身份，宋冬总爱用他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是穷人的一部分，无论今后多富有，也流着穷人的血。”他说，在困难面前所有人都是穷人。正是“穷则思变”激发了他们的智慧，而这智慧之中时常也透露出隐隐的无奈。

　　绕过中央甬道几件较大的作品，观众必须前后相随才能穿过围绕着展厅的拥挤的“胡同”。这里几乎还原了过去的景象：破旧的砖瓦被整齐地码放在通道两旁，上面或者堆着无用的瓦缸，或者放着废弃的马桶和水盆，里面种满了花草，旧铁皮作为抽象画被钉在墙上。这是“穷人”的美学。绕过一个植物园一样的过道你能来到一个堆满杂物，放满了各式凳子的“胡同”，它让你想到老人们坐在其间打牌聊天的场景。宋冬说，很多时候胡同才是人们的广场，在这里，可以进行各种他们喜欢的公共活动。“胡同”两头的金属板扭曲地反映着“胡同”中的一切，提醒你胡同里的存在是不稳定的，为了满足人们的需要，东西和墙都可以随时挪动。

　　蜿蜒曲折的胡同中间是被上百个破旧的木床改造成的迷宫，走到门口就能闻到一股旧物的气息。高高低低的床架子将空间分割成无数混乱而有序的小方块。旧家具的木板围成了墙裙，墙上偶尔出现的旧张贴画，让人感觉亲切而有趣。人们排成一行，弓着腰、护着头穿行其中。然而，只要你在其中多待一会，或者设想一下每张床上都躺着人，你很快就会明白宋冬为什么将这件作品取名为《与灾难共生》。这并不是一种常态，灾难到来的时候人们才会将床如此摆放。就像他后来告诉我的，这是所有作品中最为沉重的一件，因为向灾难借权的人是无奈的，然而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这样的事件。我们向地震“借权”来获得更为牢固的居所，我们向一些本不应该逝去的生命“借权”来获得自己生的权利。

　　“穷人的智慧”：新生篇

　　不过，当艺术家上小学的女儿带着我走到这个空间时，一切又有了变化。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个精心制造的游乐场，“穷人的智慧”在这里展现了积极阳光的一面，她上蹿下跳地在迷宫中寻找新的路径。在她的带领下，我还有幸亲自体验了另外几件作品。一个是用旧床头做成的小台球桌，一个是用旧电话交换机与衣柜做成的生活空间。

　　宋冬的女儿熟练地打开了交换机后面的衣柜，露出了沙发垫组成的不足两平米的小床。紧接着像我们在飞机上做的那样，从柜门上放下了折叠的桌子，随后是柜子里的桌台，整个空间像一个无穷尽的魔术盒一样铺展开来。“这里可以睡觉，玩计算机。”她介绍道，父亲也常在此工作。然后，她翻开右边的垫子，变出了当天最有趣的物品，一个可以使用的抽水马桶。这里，艺术家宋冬凭借自己的智慧展现了“穷人的智慧”中最具生气的一面。

　　同样彰显着这种创造力的还有在宋冬的作品包裹中的两位青年艺术家个展：“地址簿”和“搜集确凿的证据”。宋冬邀请了他教了22年的两名学生马秋莎和王墒分别在家具侧板和石棉瓦作为墙裙的空间中展示了自己的作品。马秋莎以自画像、影像的方式展现了80年代普遍人的生活经历。王墒则以特殊图案的壁纸、装满相机的六角形展示柜和珠宝从自然生态的角度讲述人类生存的种种焦虑。

　　这个由《物尽其用》延伸出来的项目，宋冬已经默默地实施了6年，自今年6月威尼斯双年展露面以来，在国内还是头一次展出。宋冬说，他可以继续下去，也可以随时停下来，因为“它们”在真实中已经存在了不知多少个五年，展览结束后，它们也还会持续地变化和生长。除了这两个室内空间，“穷人的智慧”还包括了大街小巷不断消亡的胡同，如果观众愿意，宋冬可以带领他们参观。它们终会在某天消失，同时凭着“穷人的智慧”再生。就像宋冬说的，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