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型城市攀枝花转型:矿未竭,人先忧
“到了!”车外一声高喊,让他顿时从旅途的昏沉中振奋起来,抬头一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死寂的荒草坡,没有房,没有路,没有水,没有电……什么也没有!
9月的一个午后,一幢高层住宅楼里,75岁的郭福惠凭窗而立,回忆起44年前初到攀枝花时的情境,恍如昨日。窗外阳光明亮,高楼林立,市声喧嚣,金沙江水奔腾不息;对岸钢铁厂巨炉高耸,管道纵横,机器轰鸣。 44年来,这座以“百里钢城”闻名于世的现代化工业城市,在川滇交界的这块蛮荒之地奇迹般地拔地而起,因钢铁而兴,以钢铁产业为傲。然而, 44岁的攀枝花正面临着转型的难题。 “如果不加快经济转型,攀枝花必将重蹈许多资源型城市走过的‘矿竭城衰’的老路。”郭福惠,这位攀枝花市建委前总建筑师对这座城市的未来不无担忧,“这是迫在眉睫的事。” 山里的宝藏 攀枝花市,隐藏在四川省西南部的群山峡谷之中,金沙江穿城而过后与雅砻江汇合。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在这里造就了“攀西大裂谷”,蕴藏着丰富的铁矿和煤。 但这些矿藏的发现却要追溯到1936年,一位叫常隆庆的地质学家出现在金沙江畔,看到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到处矗立着黑色的大石头。 凭着地质学家的敏感,他开始对这些石头进行取样分析,得出来的结论让他惊喜—这些石头竟是磁铁矿石,这说明地表之下可能蕴藏着巨大铁矿。 在当地向导的引领下,他随后陆续发现了51处矿点,包括倒马坎、兰家火山、尖包包等较大的矿脉。时值春季,山上到处盛开着火红的攀枝花,常隆庆在绘制的地图中,特地用“攀枝花”为这片区域标注了地名。 1954年6月,南京大学地质系教授许克勤带着师生在川滇交界找矿实习。他们以金沙江畔的兰家火山为中心,对包括尖包包、倒马坎以及一些外围地区进行勘察,再次发现了这个巨型宝藏,并评估认为这一带的钒钛磁铁矿储量在数亿吨。 这一考察报告震惊了世人。同年年底,西南地质局立即派专家对攀枝花矿区进行一次重点普查,确认了南京大学师生的考察结果,并建议中央对这一地区进行重点普查。1955年1月,中央在接到西南地质局的报告后,将这一矿区列入重点普查规划。 这一发现震动了时任地质部长李四光。他在1956年初将此事汇报给毛泽东。 1964年,中苏交恶,国际形势紧张,毛泽东亲自构想了大三线建设,并亲自拍板确定将这块蛮荒之地建成西南最大的钢铁基地。 1965年,攀枝花启动全面建设。国务院从10大部委抽调5万人,迅速汇集到攀枝花,去唤醒那个沉睡了亿万年的巨型宝藏。 郭福惠就是5万建设大军中的一员。他清楚地记得,从成都坐汽车经过5天的颠簸,于1966年3月1日下午到达攀枝花,开始了他新的人生旅途,时年32岁。此前,郭是重庆设计院一名建筑师,被调往攀枝花钢铁基地从事规划设计工作。 攀枝花的艰苦超出了郭福惠的想象。当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座荒山,连树都没有几棵。没有路,他们就骑马和毛驴,而大部分情况下只能走路;没有住房,他们只能搭帐篷、席棚、“干打垒”。 更大的难题在于,弄弄坪是一面落差80多米的山坡,原本只有2.5平方公里平地,而年产建设150万吨的钢铁厂,至少需要5平方公里的平地,如何布局?设计人员创造性地提出了台阶式设计方案,将弄弄坪平整成4个大台阶、23个小台阶的各级台阶平地,将整个钢铁厂的布局巧妙安排在这些台阶上,设施却又“一个都不少”。因此,攀钢被人们称为世界史无前例的“象牙微雕钢城”。 1970年7月1日,攀枝花钢铁基地炼出了第一炉钢;到1975年,一个配套完整的钢铁基地最终屹立在中国西南深山之中。 远虑与近忧 40多年以来,攀枝花最终形成了年产生铁410万吨、钢360万吨、钢材260万吨的产能。这座城市也逐渐人烟稠密,目前全市人口达到110万,下辖三区两县,已成长为中国最大的铁路用钢、钒制品、钛原料和钛白粉生产基地和西部重要的重工业城市。 然而,攀枝花在今天现实的发展中却面临着危机。其实,早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市场经济的冲击,钢铁产业竞争力的削弱,生态环境的约束,城市建设的困惑,就已开始让攀枝花人感到了焦虑。 “我们不但有远虑,也有近忧。”在攀枝花前市长孙平看来,攀枝花的发展目前已走到了十字路口—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攀枝花旧有的发展模式,“造成了输出资源、留下污染,输出财富、留下贫困的被动局面”,如果继续加速粗放地消耗资源,继续采用以卖资源、卖初级产品为主的经济发展方式,必将矿竭城衰,积重难返。 据孙平2005年的估算,攀枝花市矿产资源现价超过20万亿,相当于中国两年的GDP,但攀枝花一年产出才200亿,大量的财富都通过外运初级资源密集型产品而“流失”了。 “留下来的是什么呢?攀枝花如果以2004年开采出总计2000万吨矿产品计算,每吨产品的价格不过1000元,单位产品价值非常低。”孙平一脸沉重,同时透露了一组数字—据不完全统计,生产2000万吨初级产品,同时要产生5000万吨固体废弃物,800万吨液体废弃物, 950亿立方米气体废弃物等。 攀枝花市长刘晓华亦认为,对于攀枝花这座资源型城市来说,目前资源虽未枯竭,但未雨绸缪很关键,必须提高资源综合利用率,从废渣、尾矿里要效益,实现资源可持续发展。 “当初,大量矿产资源的发现才产生了这个城市,这个城市是为资源而生的。矿产资源是攀枝花的生命线,这条线断了,这朵花也就凋谢了。”他说。 “可用100年的资源,我们绝不能50年浪费完。靠大量消耗资源换来的经济发展,是不健康的发展,我们要对子孙后代负责。”攀枝花市委书记赵爱明说。 而另一个现实是,攀枝花的经济发展高度依赖于资源产业,面临着钢铁工业“一枝独秀”,对大企业、矿产资源的依存度过高,一、二、三产业结构严重不平衡等现实问题。“攀钢一打喷嚏,攀枝花就感冒。”这个形象比喻的背后,是攀钢经济总量占该市经济总量的60%以上。 “攀枝花是依靠‘一矿一城’的模式发展起来的,即依托一个大型国有企业建立了一个城市。”攀枝花常务副市长王川红表示,但一个城市的经济结构,完全是一企独大,很容易导致经济自我调节能力不强。 加快产业结构调整,是这个产业单一的资源型城市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王川红说:“现在不转型,明天就是死路一条。” 再造攀枝花 攀枝花的经济转型应瞄向何方? 在攀枝花学院经管学院副院长彭方志看来,攀枝花的转型并不是单纯从资源型城市转为非资源型城市,而是将资源的综合开发利用摆在首位:“在资源产业内部进行升级,延长产业链条,加快钒钛产业的发展。” 攀枝花市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迈步。去年4月20日,“中国钒钛之都”花落攀枝花。从“百里钢城”到“钒钛之都”,变化的不仅仅是名称,它标志着这座工业城市从资源配置向效益最大化配置“华丽转身”—以技术创新为突破口,提高资源综合利用率。 “资源就地转化,产业链就地延伸”是攀枝花市提出的转型理念,钒钛将是其转型的兴奋点,“钢铁,成就了攀枝花;钒钛,将再造一个攀枝花。” 钒被誉为“万能合金”,85%被用于碳钢合金元素;钛则被广泛应用于航空航天、化工等领域。我国知名钒钛专家、攀枝花市政协原副主席陈厚生称,钒钛产业效益可观,每吨市场价格可以是钢的近100倍。攀钢的钒产业以不到5%的资产,不到1万吨的产量,创造出了可与600万吨钢的利润相媲美的效益。 陈厚生说,攀枝花市每年300多万吨废渣只能堆积在山谷之中,累计已上亿吨,而国家却需大量进口钛制品。 攀枝花市正在集中力量突破技术“瓶颈”,鼓励企业发展钒钛产业,全市有钒钛产业企业40多家。目前该市已掌握了氮化钒产业化技术等一批世界领先、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核心技术,初步打通了煤基直接还原、电炉熔分等资源综合利用新工艺,2007年10月成功生产出第一炉海绵钛,今年1月又成功生产出第一炉钛锭,实现了从钛原料到钛金属的突破。 攀枝花市政府提供的资料透露了该市打造“钒钛之都”的具体目标:到2010年,钒资源回收利用率达55%以上,年销售收入突破50亿元;钛资源回收利用率20%以上,年销售收入突破100亿元。 除了钒钛产业,攀枝花市还提出,依靠南亚热带立体气候资源发展现代特色农业和阳光生态旅游产业。在攀枝花市的蓝图里,2025年至2030年将完成经济转型,那时钢铁比重仅占整个工业产值比重的25%,剩余75%产值将由其他产业替代。 当然,要实现这一蓝图显然还有巨量的工作要做。但郭福惠坚信,这座拥有44年艰苦创业史的城市,一定会延续传奇。 |
会员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