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邢台政府项目毁地千亩幕后

    今年9月份本刊推出长篇调查报道《河北三年大变样的苦涩样本》，揭露了邢台市违法征地、暴力拆迁的种种黑幕。文章发表后，关于邢台的更多检举也接踵而至。本刊为此再次派出记者，奔赴邢台。

    10月22日，《法人》记者见到林臣生的时候，林臣生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呻吟。记者尚未开口，林臣生就哭了：“邢台政府要征我们的地，我们只不过要合法手续，要合法补偿，为什么会遭到这么大的劫难？为什么叫一个刚刚刑满的贪污犯来主持旧村改造、来祸害我们？”

    林臣生是今年10月6日被打伤的，锁骨和肋骨等处骨折。林臣生已经做了一次手术，锁骨里打了钢板，左眼眉被缝合了7针。到目前医药费已花去了一万六千多元，其中一半是乡亲们凑的。

    按照邢台市桥西区林庄村民的说法，林臣生和另外二十多个村民虽然是被旧村改造办公室找来的一帮地痞流氓打伤的，但背后要是没有政府部门撑腰，这些人就不敢这么丧心病狂地打人伤人。当一伙人在猛揍林臣生的时候，有村民打110报警，根本没人出警，在打人现场有很多个穿制服的政府工作人员也是袖手旁观。“为了给林臣生做伤情鉴定，需要公安出个鉴定委托书，那个费劲！我女儿去派出所，那个费劲。他们你推我，我推你，踢起了皮球。问案子的进展，说什么取证难，大家不愿意作证。这么大的案子，难道会不了了之？”林臣生的老伴李小云说。

    据了解，林庄所在地正是河北省邢台市政府规划中的“邢台新区”的核心区域，它处在桥西区营头村西侧、苗王庄东侧，共有274户，890口人，村址占地241亩，耕地800多亩，据说邢台市人事局、交通局等单位的办公大楼，基本会盖在林庄的村址上。而林庄村民的所谓回迁楼，则被规划安排盖到苗王庄的地盘，占地60余亩，有17层、19层、22层的高楼各两栋。

    “在这次征地中，林庄是核心区域，发生的暴力事件也最多，他们拿林庄开刀，是为了杀鸡儆猴，为邢台新区建设打开局面。”一位村民告诉《法人》记者。

    据调查，至目前，所谓“邢台新区”有多个名字，有的叫“邢台新区”，有的叫“西北新区”，有的叫“龙岗新区”，有的干脆叫“行政新区”。在这些称谓中，“行政新区”的叫法似乎更能体现这个区的特点——它实际是邢台市政府的办公及其配套区，当然，更多的还是商品住宅楼和商铺。当地一位知情人士说，邢台新区将是一个大手笔，它将位于桥西区的林庄、营头、元庄、苗王庄、贾庄5个村庄的原村址和全部耕地尽收囊中。

    在邢台谈论“新区”建设情况，在当地仿佛是一件忌讳的事情。《法人》记者无论到政府的规划、建设还是国土部门，一提到“新区”，工作人员莫不警觉异常，不敢多说一句话，好像怕惹火烧身似的。

    不过，记者还是在当地市委机关报《邢台日报》找到了对邢台新区的描述：为实现城镇建设三年上水平，桥西区吹响了建设邢台新区的集结号，将全面启动所涉及村庄的搬迁和路网建设。新区将建设“会议中心、公共服务大厦、文体大厦”，还有“现代服务业聚集区”和“高品位的起步功能区”。“这是市委、市政府的重大战略布置，将对拉大城市框架、推进城镇化进程起到重大作用”。

    在地方党报上都公开了的事情，怎么会成为秘密？

    在《法人》记者承诺保密的情况下，一个知情人道出了缘由。原来，又是因为土地——到目前为止，“新区”用地手续还没有批复。按这位知情人的说法，“新区”的总体规划和详细规划都已获得批准，其总体规划早在2008年已经河北省政府批复。

    没有用地手续，并不妨碍桥西区“吹响建设的集结号”。

    到目前，这5个村庄均紧锣密鼓地拆迁，垃圾遍地、鸡飞狗跳。据村民爆料，村干部及村里强人，借此大捞特捞，有人仅通过早先建设的违章建筑就一举掠取了500多万元，而补偿标准完全没谱，相同建筑价格三六九等，小百姓惶惶一片，苦不堪言。村民们反映，一些恶势力加入分肥行列。

    今年10月14日，桥西区政府发布了《关于邢台新区道路建设工程进行施工的通告》，要求10月中旬完成富水路和爱民路所涉及的占地补偿和地面附着物清理，下个月要完成的是金泉大街、银泉大街和公园东街的工作。

    这5条道路红线宽在45米至70米之间，占地达1200多亩，5个村庄全部涉及。“邢台新区”的规模和派头由此可见一斑。

    公告称“五条道路全部取得建设项目选址意见书、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和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但没有提及是否取得另一个更重要的证件——土地使用证。

    为了解情况，10月24日上午，《法人》记者赶到邢台市国土资源局。办公室主任金某详细记录了记者的采访提纲，并表示会及时向领导汇报。除了这5条道路的土地使用手续以外，《法人》记者的采访内容还包括：张东村及“新区”内5个村庄的回迁楼为什么全部安排在耕地里？其土地使用手续如何？机电职业学院为何多圈了100亩耕地？“中国·邢台汽车文化名城”为什么使用流转的耕地？

    上一次采访邢台孔村城中村改造时，也是这位金主任同样记录了记者的采访提纲，但直到发稿时也没有回音。这一次，邢台市国土局显然变换了“风格”。第二天，金主任就打来电话，告知市国土局拒绝接受采访，但安排记者去桥西区了解情况，其理由是——记者所要了解土地占用情况，都在该区。

    如此大规模的耕地占用，哪里是一个桥西区能够解释的？

    有关政府部门拒绝接受采访，但暴力征地和拆迁却从没有停下脚步。

    今年6月麦收过后，营头村民被告知，村里所有耕地都不准再种。随后，4口机井和全部水渠全都被毁，水浇地一下子变成了“望天收”。干部们和开发商一起给水浇地开出了价码——每亩地12.4万元。村民们因为补偿标准过低，坚决不同意卖地；之后，他们要求出示征地手续，办事处一直说“有”，但从来也不出示。村民们说：“如果国家要这块地，我们二话没有，一切都听政府的，没有补偿都不要紧；如果批准开发商盖楼赚钱，得出示征地手续，补偿价格要合情合理；如果没有手续违法占地，这地多少钱我们也不卖！”

    然而，村民们的灾难就此酿成。

    一位叫杨麦枝的妇女向《法人》记者描述了当时的情况：“前天(10月21日)晚上，村干部来到我家，说明天要拱我家的地。我说，可不行，价格没谈妥就毁地，以后就更不好说话了，我们以后怎么活？第二天上午，我就去地里照看。发现，有地的十来户都来了人，妇女们坐到地里。这时，开来两辆大铲车，来了有一二百口子，黑压压一大片，大都是壮青年，也有干部模样的人，还有学生模样的人，每个人都戴着红袖箍，气势汹汹地开过来。我一个家庭妇女，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大家就躺到地里，想阻止铲车。谁想，人家早有训练，每组五六个人，扯胳膊的扯胳膊，扯腿的扯腿，像抬东西一样把我抬了出去，扔到地上。我看大家都哭着往回爬，我也在自家地里爬。那些戴红袖箍的小青年再扔，我就伤了。当时，我连摔带气，差点死过去，我感觉胸口闷得慌，就像一条鱼叫人摔到河边一样，我咕咕抽气，乡亲们吓坏了，把我送到医院。你看，这是拍的片子，这是病历，上面说我‘影像学表现’是‘右侧基底节区可见片状低密度影’，‘影像学印象’是‘右侧基底节区软化灶’。现在我总头晕恶心，大家都说不能出院，但还是出了，家里这么穷，哪里敢住院？这才一天，医药费花了好几百，还有130元是乡亲们凑的。”

    “他们把人不当人，像猪狗一样抬着摔，污辱人格”。同样受伤的村民胡玉华说，营头村有大约230户，800多人口，除了菜地和果园，人均上好的口粮地一亩多，而且是北方地区罕见的水浇地，通达的水渠和4口机井确保旱涝丰收。“现在却都毁了。”另一位村民也跟着胡玉华抹眼泪。

    营头村南边的郭守敬大道旁，依然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有“营头城中村改造”指挥部成员名单。其“指挥部政委”为桥西区委书记郭和平，指挥长为区委副书记刘银亮，副指挥长涵盖了公检法三长等各要害部门一把手，开发商老板——大正房地产有限公司总经理刘伟，也赫然在列。

    令村民们更为不解的是，2000年因为涉及邢台土地窝案被判10年有期徒刑的董桂珍——竟然摇身一变成为营头村拆迁办主任。“这里面没有猫腻？”董桂珍当上拆迁办主任一度成为桥西区街谈巷议的新闻，引来无数质疑和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