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上海老人深情保护老建筑近二十年
17年来,为了发现和保护上海名人故居、历史建筑,年过七旬的薛顺生四处奔波,已经成功使得30余幢建筑成功申报为上海优秀历史建筑。至今,他也已经摄制了上千张优秀历史建筑的照片,并一一归纳、整理,出了十几本书详述。他还发现了包括“远东最大宰牲场”在内的历史建筑,为海派建筑经典的重现,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为此,薛顺生付出了时间,也付出了健康,但他无怨无悔,日前又有了新的计划。 自豪 一眼认出“远东之最” 在那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薛顺生途经杨树浦路,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61号,瞥了一眼。正是这不经意的一眼,他看见了一架货梯。“比较旧,启动时声音也很大,肯定不是现在生产的!”特别是整架货梯,看上去古色古香又略显豪华,细部还有雕花。种种细节引起了薛顺生的好奇,他认定,这架货梯属巴洛克风格。询问过工作人员后,他更判断该货梯“有来头”。 经反复研究,薛顺生确认这架货梯建于1923年,是远东最大的货梯。“它的载重量有16吨,而外白渡桥的载重量也才11吨。”上报有关部门后,货梯已得到妥善保护。谈到这桩“功绩”,薛顺生笑得很阳光。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透过细节,发现“远东之最”了。多年前,薛顺生去浦东九龙宾馆参加侄女的婚礼,席间,他拉开宾馆窗户朝外张望,偶然发现有一栋圆形建筑非常特别:一般屋顶为“人字形”,它则有24边形。在薛顺生的印象里,上海把屋顶设计成多边形的建筑,唯独交通大学内有一处,但也没达到24个角! “我内心一阵激动。”他迅速下楼,走了进去,结果更吃惊,“像走入了诸葛亮的八卦阵,不认路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撞见“宝贝”了。回家后,薛顺生翻阅资料,几度重访,证实了这儿曾是远东最大的宰牲场,建于1933-1935年,由英国建筑师巴尔弗斯设计。薛顺生介绍,仅建筑和设备费用就耗资330多万元,它还先后变成肉品厂、制药厂、仓库等。 2005年,这座曾经的宰牲场被上海市政府确认为第四批优秀历史建筑;2006年被改造为“1933老场坊”,成了时尚地标。“他们还送了我一本荣誉证书呢。”薛顺生开心地说,眼神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情缘 与老建筑有“不了情” 10多年来,脚登自行车踏板、肩背相机,薛顺生跑遍上海滩。至今他已拥有上千张照片、写出10来本专著。 有多少个午后,仅仅是为了一缕合适的光线,薛顺生捧着相机苦苦等候。而比光线更难等的,则是“机缘”。薛顺生有一张巴金寓所的内景照,是在巴老生前拍的,也是他“死缠烂打”得来的。起初,巴老的女儿李小林女士怕父亲受到打扰,谢绝了薛顺生。但他不气馁,屡次登门造访,表示只是为了保留上海历史文化,没有恶意,也绝对不会打扰巴老。被他的诚恳所打动,巴老家属最终满足了他的愿望。 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为什么不辞辛劳,为上海老建筑尽心尽力?“我割舍不了对建筑的感情啊!”薛顺生感叹。 住在普通民居里的他,和不普通的建筑打了一辈子交道。1953年,他大学建筑系毕业,分配进上海市房地局,从事电气工程和修缮工作。“自打入行,我就只修市一级的房子。”薛顺生自豪地说,经他“打理”的房子,包括先施公司、永安公司的大楼,以及英国、前苏联等国的驻沪领事馆。 40年后,薛顺生退休,房地局在提篮桥附近拨了套两居室给老夫妻俩居住。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他却闲不下来―――和建筑工程、建筑技术打了大半辈子交道他蓦然发觉,自己早就被建筑尤其是海派建筑之美所征服。“可能也和我曾住在四川北路那一带有关吧。”而那里恰恰是上海新式石库门最集中的地方。“大弄堂里套支弄堂,展开无穷无尽的秘密……”闭起眼睛,薛顺生的脑海里,又闪回起当年那些熟悉的场景:石库门、叫卖声和曲折的弄堂。 现在,薛家对面就是老式弄堂,抬眼便能瞧见。遥指石库门拱券上的“通德里”三字,他介绍道:“建于20世纪20年代,属第一代石库门。”出门寻找老建筑,回家与老建筑为邻,薛老满意地笑着。 希冀 寻找城市的文脉 “现在好多了,有了老年卡,可以多坐公交车,省点力。”薛顺生不在乎辛苦,也无需回报。这些年,他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老建筑,成功申报为上海优秀历史建筑。目前,有关部门已公布了四批历史优秀建筑,共632处、2138幢,建筑面积约420万平米。这其中,约有30幢是通过薛顺生等人的推介和努力,获得殊荣的。 但他仍然常常“自责”,因为发现的脚步有时赶不上拆迁的速度。他曾寻访到京剧大师盖叫天的故居,兴冲冲跑去,却早被延中绿地淹没;卢湾区的田汉故居,也“莫名其妙”地没了。每提及此,老人就忍不住长吁短叹―――建筑工程师不能保护建筑,这无疑是锥心之痛。 薛顺生觉得,石库门等历史建筑是上海人的“根”;他只想用各自方式,为海派建筑的保存和保护,尽一份心力。提到“根”,老年人比青年人更感慨。他对上海、对海派的感情,是在弄堂、在石库门里酝酿的。至今,他还保持着那些习惯:吃泡饭、听评弹、看足球。“评弹八大派,我一听就晓得。” 但薛顺生不得不承认,即便有幸存活着的弄堂,也很难保持原汁原味了。一个有趣的细节是,他这个老上海,每日的早餐不再是“四大金刚”―――对如今的小摊贩,他毫无信任感可言。因此,薛顺生并不一味主张保留,“要看情况。”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也就此在内心展开无休止的拉锯,“毕竟割舍不下啊!”他感叹。不过有一点他很坚持:“一座没有文脉延续的城市,是失忆的城市、没有灵魂的城市。” 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硬标准,算出哪些老建筑该保留、哪些可以拆,但在城市变迁的进程中薛顺生等守望者仍有其价值,他们提醒我们:进步,并非只能以推倒和铲除为前提。薛顺生做的,则是尽量留存记忆。最近,应有关部门邀约,他正在以“北外滩”经典建筑为对象,撰写一本新的专著。作者注意到,薛顺生不会使用电脑,这也意味着,那些印成铅字的文字,都是他用笔更是用心,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秘诀 “人肉搜索”历史建筑 只有薛顺生自己知道,为了这双火眼金睛,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他的自行车就靠着楼道,永久牌的,才骑了两年多,外表却很陈旧,把手也略松动。“第5辆了吧。”10多年来,他骑着永久牌穿梭于繁华都市,搜寻浮华背后的名人故居和海派历史建筑。“又要换了,”他指着“老坦克”,“刹车不太灵光了。” 同样不太灵光的还有眼睛。薛顺生患老年白内障,特别是左眼,看东西相当吃力。为了展示自己精心摄制、保存的上千份海派建筑照片,他做了一系列“前期准备”:拿出放大镜,再拿出打磨过的凸透镜片,将两者叠加,只有这样他才能看清细节。 其实本不需要如此“大进攻”。这些照片,薛顺生熟悉得如同家常便饭,根据模糊的轮廓或色彩就辨认得出谁是谁。但他仍然拿着“双层镜片”,弓着76岁的老脊椎,认真地翻阅、介绍。对海派建筑的热爱和尊重,让他痛恨任何可能的差错。 站了约15分钟,从石库门到花园洋房,从渔阳里到鲁迅故居,海上名人和海派建筑经薛顺生略带浦东口音的上海话,汩汩流出。“喏,这幢房子侬晓得的呀。”经常的,他用苍老的手指指着一栋苍老的建筑,这样说。他固执地以为,自己看重的事物,在别人心目中也一定很有分量。 薛顺生当然不只是“说客”或“拍客”。事实上,那些相册都是他骑着“老坦克”,一张张实地拍摄的,其中有些经典建筑,还是借了他的慧眼,才得以重见天日。不论冬夏,风雨无阻,对这些海派建筑,薛顺生使出了“人肉搜索”的劲头。而白内障也正是这样“折腾”出来的,以至儿子下达禁令:年纪那么大,不许再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