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建筑的民间“代言人”刘伟伦

　　继广州金陵台、妙高台一夜之间被拆为废墟之后，刘伟伦更努力地为羊城甚至外地的老建筑“发声”。但他也知道，在缺乏相关法规保障的情况下，能否留住更多的“金陵台”、“妙高台”还是未知数

法治周末记者 潘琦

　　刘伟伦憋了一肚子的话，最终却一句也没能在会议上说出来。

　　在城市建设的浪潮之下，广州越来越多的历史建筑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作为民间组织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的创始人兼会长，6月23日的这场会议对刘伟伦而言意义重大。这是一场关于广州历史建筑保护的会议，由当地媒体组织联系各方参加。与会者包括广州市规划部门、文物保护部门以及房地产开发商等。

　　在会议召开的前一天晚上，刘伟伦才在微博上“被@到”。此时，距离广州历史建筑金陵台、妙高台被野蛮拆毁，继而引发社会关注，已有近两周时间。

　　尽管很晚得到消息，刘伟伦还是兴奋地抓起纸笔，“一下子就写了9个问题，打算在会上问”。

　　在以往的历史建筑探寻与保护过程中，刘伟伦很少有机会与规划部门、房地产开发商打交道。这次，他觉得机会来了。

　　不过，机会终究还是擦肩而过。原本放到他面前的话筒，又被拿走了。原定两个半钟头的会议，延迟到了3个多小时，但仍无法让刘伟伦感到满意。

　　“我希望广州历史建筑保护的规定能尽快出台，因为各方都等不及了。”刘伟伦对法治周末记者说。而相关规定何时出台，也被他列在问题单中。

　　尽管自己没能在重要会议上获得发言的机会，但刘伟伦认为，这次备受关注的历史建筑被拆事件，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改变更多“金陵台”、“妙高台”命运的机会。

　　守住下一个“金陵台”

　　碉堡红楼或许即将受益于这个机会。

　　这也是一座民国时期的历史建筑，虽然隐没在楼群之中，红色的高墙仍引人注目，楼顶一座约两米高的六角形瞭望台更是独具特色。

　　“像这种在红砖小楼上建造瞭望塔的老建筑，我们走街串巷很少见到，在广州应该是绝无仅有的，非常有特色。”

　　刘伟伦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因为金陵台、妙高台被拆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关注，他们决定藉此机会，将这座即将被拆的碉堡红楼推到公众面前。

　　“我们更多地希望是通过这些事件，能够让同一些历史建筑不要再重复被强拆的老路。”他说。

　　于是，一条关于碉堡红楼的微博便在刘伟伦的手中发出，并不断地在网络上扩散。很快，不仅吸引了过万的点击量，更引发了当地媒体的接连报道。

　　这一切如果放在4年之前，刘伟伦是想象不到的。

　　2009年，因为要照顾家庭，喜欢旅游的教师刘伟伦开始把注意力转回广州，就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些比较特别的东西。

　　这些特别的东西就是那些藏身于广州街巷中的历史建筑。作为中国最早的通商口岸之一，广州的建筑呈现出很多独具特色的风采。各种中西合璧的建筑历经岁月洗礼仍能散发出了别样的韵味。

　　“越走越发现得多，感觉越有趣。而且我想，假如能将这些发现让大家分享，也让社会知道有这个事，不是很好吗？”刘伟伦说。

　　于是，本着分享的想法，刘伟伦开始了首次触网那是豆瓣网上一个叫做“发现广州”的小组。他带领一帮年轻人，走入广州的大街小巷，发现那些深藏于城市角落的历史建筑。

　　有人还记得当年刘伟伦带队的样子：这个上了年纪的大叔似乎有着比年轻人还足的劲头。

　　2012年4月，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在刘伟伦的组建下成立。在他的热心经营之下，历史建筑的寻访不再只是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而能够更深入地通过调查取证，一步步解开建筑历史的疑团。

　　在走进历史建筑的同时，刘伟伦等人萌发了保护它们的想法。他们也曾用发起签名的方式，保留住一幢广州唯一的北欧建筑红园。

　　刘伟伦坦言当时自己“以为保不住了”。但过了两年，发现竟然保下来了，他格外激动：“成为一个区级的文物，想不到。”

　　民间力量的“发声技巧”

　　在后来的历史建筑保护过程中，刘伟伦发现，与政府相关职能部门的对接不可或缺。

　　其中的“乾坤”在于：尽管文物保护部门“很上心”，但是只有文物才可能进入被管的范畴，而大部分刘伟伦试图保护的历史建筑并不是真正的文物。因此，历史建筑往往被规划部门掌握着“生杀大权”。

　　但让刘伟伦苦恼的是，在民间力量和规划部门之间似乎缺乏一个可以进行有效沟通的平台。“我们不知道怎么样去跟他们沟通，他们也好像也没有什么让我们去找到他们的，我们不可能去单位吵，那不好。”

　　于是，在政府部门“不给力”的情况下，刘伟伦选择了“两股力量”：一个是媒体的力量，一个是微博的力量。

　　刘伟伦说，这是经验累积的结果。他们发现，舆论可以影响政府，可以形成对政府工作的压力和动力。

　　“我们也希望能够提升我们的知名度，我们希望通过提升知名度来影响政府决策，因为如果我们没有影响力，怎么跟政府那边去对话？人家不会理睬你。所以我们提升知名度很重要，这样我们就有发言权。”

　　但对于这“两股力量”的运用，刘伟伦认为也是有技巧的。

　　“我们现在一般发现了一些东西先不随便发到网上。要看利用什么样的机遇(发出来)，才能起作用。以前，我们发了很多历史建筑，但只有几个人转了也没什么作用。”刘伟伦说。

　　这一次，碉堡红楼的保护发声似乎抓准了机遇，连刘伟伦自己都很惊讶于这种成功。

　　“(金陵台、妙高台被拆后)我们就马上把保护碉堡红楼的声音发出来。第二天，马上所有报纸都去找我们，包括电视台也是。”

　　刘伟伦还告诉记者，他们关于佛山大酒店的微博点击量到目前已经达到了几十万。

　　据了解，已有90年历史的佛山大酒店位于广东佛山，被认为是佛山开埠时的地标性建筑，整栋大楼中西合璧，精工细造。

　　“此前一直以为佛山大酒店是文物保护单位，但后来才知道，这里什么都不是。”刘伟伦在得知佛山大酒店的处境之后，决定施以援手。

　　刘伟伦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插手外埠文保事务。“因为我们在广州，插手佛山好像是出了界嘛，但是我们实在看不过眼，因为这个建筑在我们看来，具有保护价值。”

　　于是，刘伟伦开始组织广州的热心网友、专业测绘师等前往佛山大酒店进行参观测绘，并进行资料记录。

　　“我们在广州嘛，所以有广州的力量，但是因为是在佛山的地界，佛山的力量也涌过来，两种力量会聚到一起，所以很火爆。”刘伟伦说，通过广佛两地民间和媒体的多方努力，最终佛山大酒店被保了下来。

　　在刘伟伦看来，这次行动更大的意义在于，这是佛山自从进行城市改造以来，第一个保下来的历史建筑。“那是经过我们协会第一次插手而保下来的，所以意义很深。并不是说我们有三头六臂，而是因为我们抓到了一个机会，将两地的民间力量联合。”

　　没有“名单”难言保护

　　不过，保住的仍旧是少数，更多的建筑仍是免不了像金陵台一样被拆的命运。刘伟伦说，他们在恩宁路发现的38处粤剧名伶旧居中已有5处被夷为平地。

　　对于这一点，刘伟伦坦言自己有心无力。

　　“我们不可能每样都看住它。所以我觉得规划局应该早点交名单出来，我们就可以撇开一些，救那些(没有进入名单的)。”他说。

　　刘伟伦所说的名单，指的是广州市进行的一项历史建筑普查，并最终会据此出台一份历史建筑名录。这份名录和《广州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广州市历史建筑和历史风貌区保护办法》共同为广州的历史建筑提供保护。

　　不过，让刘伟伦心急的是，这些地方性规章多年难产。比如，《广州市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自2003年启动至今已有10年，但一直未公布。

　　事实上，正是由于《广州市历史建筑和历史风貌区保护办法》和历史建筑保护名录迟迟未能出台，金陵台和妙高台此前只能靠一纸“缓拆令”保命而这并没有改变它们被拆的命运在不少人看来，“缓拆令”的做法缺少足够的法律依据和约束力。

　　据广州大学岭南建筑研究所所长汤国华透露，当时文物部门以该建筑未达到文物标准为由，交给了规划部门管理，由于当时广州尚未公布22片历史街区的保护规划，规划部门缺乏工作法律依据，只能向国土部门出具一份没有法律效力的“暂缓建议”。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城市规划系主任王世福还认为，规划部门发出“缓拆令”之后并没有在一定时间内提出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而开发商则在无限期拖下去的情境中会权衡无证拆除处罚的代价与项目推进的利益，形成铤而走险的决策。

　　所以，在王王世福看来，今后要将“缓拆令”升级为有条件、有约定时间的有效的“禁拆令”，在约定期限内作出一个方案。而这也是政府为禁拆要尽的义务。

　　刘伟伦的建议是：“但凡疑似有价值的历史建筑，必须要冻结，等有关专家评定是否需要保留才可解冻。”

　　刘伟伦的观点和汤国华不谋而合汤国华同样认为政府必须制定一个“应急条例”，在对历史建筑的认定还没有最终结果时，开发商不能擅自拆迁，否则就应受到处罚。

　　此外，刘伟伦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当下的法律法规对于破坏历史建筑的行为缺乏一个有效的惩戒。

　　“现在政府说要对拆金陵台那边的开发商罚款20万元，很多人反对。20万元对那些生意人来说只是小数目。”

　　刘伟伦还认为，广州可借鉴香港做法，将破坏古迹入刑。“假如情节很恶劣的话，破坏者应该坐牢。”

　　这位当年背井离乡，最终又回到广州，在保护历史建筑中不断重复失望与欣喜的教师，相信协会的会员与他有同样的心情。

　　“我们肯定会把保护进行到底。”刘伟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