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与感性共存

隈研吾是一位日本建筑师，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位建筑师那么忙，他手里有几十个同时在日本国内和世界各地进行的项目，怎么能有时间静下来写书呢？而且写的是一本给年轻人看的类似建筑简史的启蒙读本《新建筑入门——思想与历史》。这本书1994年由日本的筑摩书房作为系列图书出版，像这种口袋书在日本的价格只相当于一碗拉面，但是发行以来到2009年为止已经再版了12次，看来还会继续再版下去。

读了隈研吾专为中文版《新建筑入门——思想与历史》写的自序才知道，他是因为要照顾身体状况不佳的有着85岁高龄的父亲，而决定控制到海外出差的次数，尽可能取消在周六和周日和客户的商谈，而守在父亲的身边，时间持续了一年之久。他在自序的开头就感谢这本书是托父亲的福，言外之意是，如果没有父亲的召唤，他不可能有一年的时间集中思考建筑的思想和历史，这对他以后的生涯产生了一系列重要的影响。这本书是关于建筑的本质问题的思考，它已经成为众多日本建筑青年爱读的书，因此，《新建筑入门——思想与历史》这本书是在特定意义上的孝之书。

建筑评论家方振宁（图片来源：百度）

日本的建筑师首先是一位建筑设计者，同时很多人又是著述甚丰的学者，这在世界建筑界是有名的。知识和感性是日本建筑师创作和构思的基础，而日本建筑师独特的思考角度，也反映在他们的著作和作品中。如果说，日本建筑师的平均素质很高，那是和他们爱读书，通晓世界建筑的历史，并成功地把历史的要素转换为现代设计元素有关。

我通读了全书，开始的引语会让我感到颤栗，隈研吾在书中写道：“摧毁自然的快感和罪恶感困扰着古代人，所有建筑家也背负着同样的矛盾感情延续着建筑史。这项悖论是建筑界永远的课题。”什么东西摧毁着自然？原来是建筑。也就是说，当人类从洞窟里走出来，可以建造房屋开始，就迈出了摧毁自然的第一步。如果今日的建筑师们怀有这样的负罪感，那么他会谨慎地和自然进行深层的对话。

隈研吾书中在“构筑的行为”一章中论述了“洞穴”，那是为了寻找建筑的源头。几乎所有建筑类史书都是从希腊写起，也曾有人从埃及金字塔、新石器时代的巨石阵、巨石圈开讲，但从未有人追溯至旧石器时代，而隈研吾的开讲则是从旧石器时代人们穴居狩猎开始。由于自然形成的洞穴在史前只是作为人类的庇护所而存在，所以他认为在“古往今来的建筑史上，洞穴如同通奏低音一般，静静地流淌在这个文化领域的底部，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人工建筑的王者地位。一旦建筑的人为性受到抨击，洞穴就会悄然浮出水面。”

隈研吾认为洞穴有三大建筑性特征，其中最重要的特征是它具有“迷宫性”。由于洞穴没有人为划分空间的那种秩序，而保持着天然的迷宫特征，所以迷宫性也可以看做未被划分的空间都具有的无限性，因此也就具有无时间的归属性。我们知道日本建筑的后起之秀藤本壮介就曾以洞穴为例，来证明他关于“原初的未来”的观点，可见他们在这一点上是有着一致性的。

隈研吾关于空间的理解，和欧美建筑师有不同之处（图片来源：百度）

隈研吾关于空间的理解，和欧美建筑师有不同之处。其实他在这本书里，很少谈论日本人对空间和时间的看法，只是在引用弗兰克?盖里的一句名言时，才阐述了他个人和盖里对空间理解的完全不同的观点。在被问到美术与建筑的差异这一问题时，盖里曾经这样回答：“很简单。建筑有窗户，美术没窗户”。隈研吾认为盖里以“窗户”来举例，很精准地阐释了“建筑有其内部空间”的含义。但是他认为：“窗户并不只是区分内外部的建筑道具。它是主体窥视对象的孔，同时它又具有双面性（可逆性）。也即是说，有了窗户，就意味着不仅能从建筑内部看到建筑外部，同时也能从建筑外部窥见建筑内部了。主体可以从建筑外部将建筑作为对象客体进行观察，也可以进入建筑内部将外部作为客体去观察。”隈研吾强调：“我们应该关注主体与客体的可逆性。盖里正是考虑到具备了可逆性，建筑才是为建筑。”这种对于主体的双重性考察，是日本建筑师特有的、带有强烈传统色彩的思考方式。

此外，在谈到“比例”问题时，隈研吾的观点也给我们一些启示。他说：希腊人通过比例的概念，领悟到了无限扩张建筑的理论基础。或者说，他们通过定义美与比例的关系，获得了无穷扩张建筑的手段。建筑是欧洲文明的中心原理，比例的出现保证了建筑的无限扩大，也确保了欧洲文明扩张的无限可能性。隈研吾认为：我们也可将比例替换为抽象。把具体的建筑物抽象为比例关系的公式，才创造了扩张的可能性。抽象为建筑的扩张作准备，也确保了扩张的成功，奠定了建筑文明的基础。

新一代的建筑师们在抽象的构成中寻找到新的平衡（图片来源：百度）

但是隈研吾的话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当抽象替代了比例时，实际上是建筑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因为解构主义的问世，就是对传统比例的一次反叛，新一代的建筑师们在抽象的构成中寻找到新的平衡，他们完全脱离了自希腊以来一直延续了几千年的比例，当然这一切都是20世纪上半叶立体主义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