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建筑是思想的容器

白林

　　什么样的思想

　　产生什么样的建筑

　　他公司的每个员工入职和离开的时候都要交一份5000字的思想报告，他将两个完全没有建筑学专业基础的员工用短短3年的时间培养成了职业建筑师，他是日本京都大学博士、清华大学博士后、原北方交通大学建筑系系主任，他是白林。

　　在事务所招聘新人的面试中，白林每次都要提出一个问题：用你自己的话说，什么是建筑？白林认为，这是建筑师最基础的建筑观，一个人的建筑观决定了他能作出什么样的建筑。

　　白林的建筑观又是什么呢？“建筑是思想（文化）的容器”。他认为，“什么样的思想产生什么样的建筑”。中国是一个具有独特思想的伟大国家，在这片土地上应该诞生出中国思想体系下的建筑。中国古代就诞生了许多灿烂辉煌的伟大建筑，随着中国的全球化、信息化，学习了西方现代主义而又与时俱进，反映全球化时代精神的新思想一定会在中国产生，随之也必将诞生出这一思想体系下新的伟大建筑，这是中国建筑师的历史责任。

　　日本，日本

　　接触建筑是偶然。青年时，白林在中国最北方的内蒙古二连浩特度过了5年艰苦的军旅生涯，后于1980年分配到西安建筑设计院。在工会做一些打杂的事情，在设计院里耳濡目染，逐渐对建筑产生了一些兴趣。3年后，通过努力他得到了一次到日本学习建筑设计的机会，就读于京都艺术短期大学。

　　作为西安人，白林的毕业设计是西安现代美术馆，这个作品表达了他对现代建筑以及中国传统建筑精神与基本空间形态特征的理解：院落空间——对外的封闭性和对内的开放性，内外有别——外立面简洁，内部空间复杂（精于心，简于形）。可以说，这个作品奠定了他对建筑设计认识的基础。这个前瞻性的建筑设计在学校的毕业设计展上获了留学生特别奖，日本的《朝日新闻》因此对他进行了采访。那是1985年，他27岁，正式接触建筑学两年。

　　同年，他踌躇满志地回到了西安建筑设计院，期望有一番作为。但现实无情地击毁了他的梦想，在当时相对保守的中国，他明显太过前卫和现代的建筑手法是很难被接受的，院里的总建筑师甚至直接对他说：你做的这哪是建筑？所以在之后的4年里，他完全没有施展的机会。怀着不被认可的无奈和困惑，1989年他重返日本留学，这一去又是10年，他攻读了硕士和博士学位，期望能找到一个出口。

　　谈到他在日本留学的这段经历，他很欢愉地和记者分享他的收获。这段经历让他在艺术修养方面得到了良好的训练，而且加深了对于社会和生活的理解，让他意识到建筑和社会、生活是分不开的，他力图在它们之间寻找关联，通过建筑关注生活和社会。

　　但是当记者问及当初他在日语不灵光、经济状况窘迫，且在日本这样以严苛教育著名的国家留学是否遇到一些特别艰难的事情时，他不愿谈得太多。当初的路，他的确走得沉重。有很长一段时间，迫于经济的压力，他每天都要通宵达旦地打工，然后早上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上课。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每天只能吃两袋方便面，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他差点失明。物质和身体的困苦还是其次，精神上的压力让他备感艰难。

　　刚去日本留学时，上课什么也听不懂，而且在创造性思维上和日本的同学差距明显。每次下课前老师都要求写一个小报告，其他同学写得很多，他每次都只能写一两行，这让他羞愧不已。另外，日本的教育方式和中国非常不一样，在中国，老师会细致地教你具体怎么做，在日本，老师强调的是启发性。设计主要靠的是天赋和领悟，越过那个槛特别难。白林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老师要求他做一个小别墅设计，他做了半年，每次硬着头皮去见老师之前都会彻夜失眠，不知道该怎么构思，没有任何思路。曾经有一个日本建筑师直接对他说：你不适合做设计，还是做点别的算了。这样的打击他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在这样的打击中他坚持着，也慢慢成长。当做完西安现代美术馆的毕业设计，他才第一次感受到在建筑上得到认可的自信和喜悦。

　　也许每一个建筑师都是在寻找设计答案的痛苦和被认可喜悦的反复折磨中成长起来的，白林深有感触地说：“为什么我现在能在中国这么艰难的设计市场独立地生存下来，主要是因为以前受的打击太多了。到达什么高度不取决于你会什么，而是取决于你的毅力和战胜困难的意志。”所以现在他在有了自己的建筑设计公司后，独创了“白氏打击法”，用最严谨的方式培养高水平的人才，做出最好的作品。

　　真心做建筑

　　作为普通人，需要养家糊口；作为建筑师，需要有自己的建筑作品；作为教师，需要教学与实践相结合；作为学者，需要通过实践来丰富学术、总结理论。于是，2003年他开设了只有两个人的北京白林建筑设计事务所，经过7年的发展，现在也只有十几个人。多年来，他成立公司的目标一直没变：做最好的作品，培养大师级的建筑人才，对中国的建筑学术有所贡献。

　　“在中国，我们是最自律的设计事务所之一，希望以此来影响更多的人，尽到教师、学者型建筑师的社会责任，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白林说。为此，他一直表明，他的事务所绝不以赢利为第一目的。他坚持认为做作品和做生意是两回事，苛刻的要求和困难的条件往往诞生优秀的设计。

　　他们做的每个项目背后都有很多故事，这些故事中有荣誉、有自豪、有无奈、有挫折、有收获。他强调有些东西是必须要坚持的，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为此，他特地设立了事务所承接设计任务的6项原则，对甲方的水平和态度也作了一定的要求，因为这些原则他也失去了很多唾手可得的商业性设计机会。

　　有一次，他在明知甲方会反对的情况下坚持将一块快被填完的湖恢复原貌，甲方因此拒绝了他们的方案，也失去了后续合作的机会。这不是特例，在常州市武进区遥观镇剑湖区块概念规划项目中，他又这样“傻”了一次。这是一个只有两家单位参加竞标的项目，投标前规划局某领导告知白林，这个地块中有该领导一个地产商朋友买的一块地，规划的时候关照一下。但白林在全面分析了地块的状况之后，发现这块地的位置太特殊，关照了它就会损害地块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因此白林将领导叮嘱过的那块地规划成了一个入口广场，结果和白林预计的一样，方案落选了。但是他觉得好的建筑师就应该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要坚持自己的职业道德，坚持一种精神，坚持社会责任。他的一个业内朋友知道了此事，送了他两句鲁迅的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后来白林把它改编成：笑看我又成新鬼，决向刀丛觅小诗。

　　白林认为在中国做建筑，就要做符合中国国情的建筑，而建筑和城市都是思想的容器，所以也一定要做有思想的建筑。在吴江市东太湖大道及周边区域城市设计竞标项目中，他尽情表达了自己的思想。该项目是一个国际投标项目，有4家竞标单位，分别为美国HOK、澳大利亚JPW、德国SOL、白林建筑设计事务所和日本一家事务所联合体。评审结果是，白林建筑设计事务所组成的联合体获得第一名。而取胜的原因，白林的总结是国际竞标的本质是东西方思想的碰撞和较量。

　　他们运用的思想方法是中医的系统思维的思想方法，而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西医思维方法。具体地说就是，通过对所在地的经济、文化、产业、地域特点、生活方式、行为方式、城市空间等要素和资源进行系统全面而有机地分析，找出规划方案成立的必然规律，找到项目之根。白林的设计理念是，通过一个地块的规划设计带动周边地块以及一个城市的全面发展。美国HOK、澳大利亚JPW都是按照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和思想来做这个规划，没有充分考虑中国的具体情况和地块的具体条件，他们都把这块地本身做得特别好，但是缺乏对地块和周边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思考。但建筑和城市、生活及文化息息相关，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的是中国人，把美国、德国或者任何一个其他国家的生活形态、思维方式生搬硬套地移植到中国来，是行不通的。

　　除了做真正有思想的好作品，白林一直没有放弃对建筑教育的探索。他原为北方交通大学建筑系主任，虽然因为和学校教育观念及教育体系的差异让他暂停了继续在校的教学工作，但在事务所，他继续着建筑学教学探索和人才的培养。从他事务所出来的员工或实习学生无不感叹他对建筑教育的激情，以及经过他的指导后在理论水平、思想理念及工作方法上质的提高。

　　吴江市东太湖大道及周边区域城市设计的项目就是白林带着事务所两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完成的，这让人难以置信，但是事实证明他的教育方式是可行的，至少他带出来的学生在作品的思想性上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而让他最感欣慰的是，另外有两个完全没有建筑学基础的员工在他的悉心培养下各有所成，一个成了白林事务所独当一面的项目负责人，一个去了外资建筑设计公司。在白林看来，学习建筑最重要的是热忱，一些方式方法完全可以教会，用他的话说就是，建筑不是高科技，是和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能看得见摸得着、能感受到的物体。把看到的东西画到图纸上，有创新思维，有感觉，真诚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就行了。

　　建筑是工具，图纸也是工具，思想素质才是关键。

　　当梦想照进现实

　　做完设计收不回设计费，设计师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有实力的建筑师很难通过一些特别公平的方式得到机会……对于现状，白林有一些无奈。在近20年的建筑生涯中，他一直在抗争、反叛、努力、寻求，不想妥协，不想放弃。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孤单和略微的疲惫。在采访结束时，他说：“中国的建筑设计市场在好转，在不断地净化，我的事务所肯定能成为中国一流的建筑事务所。设计师顾忌很多东西，开发商特别强势，土壤不好，不利于高水平建筑的产生，不利于优秀建筑师的成长。改造土壤得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个东西，说明要有牺牲，大家都不愿意牺牲，就恶性循环。这个行业缺少公共知识分子，我愿意担任这个角色，大家都不愿意得罪的人，我得罪过。坚持一件事情是非常困难的，但还要一直坚持下去。”

　　现在，白林的儿子也去了日本学建筑，也许他会坚持着父亲的坚持走下去，也许他会有新的观点和思路，但只要坚持，有一些梦想总能实现。

　　白 林

　　日本京都大学博士，北方交通大学教授

　　1980年，任职于西安市建筑设计院

　　1983年，赴日留学

　　1985年，日本京都艺术短期大学毕业

　　1992年，获日本京都府立大学硕士学位

　　1996年，获日本京都大学工学博士学位（建筑学专业）

　　1994年～1996年，日本京都大学建筑系执教（助教）

　　1996年～1998年，日本京都环境建筑研究所和（株式会社）日本设计

　　1998年～2000年，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博士后研究

　　2000年至今，北方交通大学教授，前建筑系主任

　　2003年至今，北京白林建筑设计咨询有限公司主持建筑师

　　在《日本建筑学会研究论文集》《建筑杂志 》《清华大学学报》《世界建筑》等国内外学术杂志上发表论文40余篇，出版《图解中国传统民居》(在日出版)、《安藤忠雄论建筑》等专著6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