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色彩与材料的真实性

　　历史上，色彩与材料分离，是一个独立而特殊的非物质化存在，它更多是以图案化、符号化的方式表达文化含义；近代，尤其是现代主义建筑盛行时期，抽象美学确立，色彩得以表达自身并显现材料的自然肌理；在当代，色彩与材料实现整合，色彩成为材料的先天本性，材料真实性原则得以延续。

　　色彩是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先于建筑而出现。从材料角度而言，色彩可以分为材料的自然色与人工色。雷姆·库哈斯在《日益丰富的色彩》一文中写道，“现实中存在着两种色彩：一种是自然物整体的组成部分，或者说具有物质属性的色彩，它们不会被改变；另一种则是人工色彩，它可以改变物体的外观”。自然色是材料先天的本质属性，所以人们在讨论材料真实性问题的时候，所谓色彩就默认是指材料的人工色。

　　色彩的使用会掩盖材料的自然色，所以存在着色彩与材料真实性问题的讨论。色彩是一个独立而抽象的存在，常被认为是属于绘画和装饰，而不属于建筑的本体。长期以来，一直有这样一种看法：建筑本身已经完美平衡，色彩只不过是加在已经建好的建筑体上的彩色外衣，只是额外加上的“艺术面纱”。从建构的角度来看，色彩可以被理解为一种非物质性的饰面，是否能够再现本体成为判断材料真实性的重要途径。

　　关于色彩与材料的辩论与实践

　　建筑学家约翰·拉斯金1849年在其著作《建筑七灯》的“真实之灯”一节里，提出了著名的材料真实性原则。拉斯金反对色彩欺骗，提倡材料的本色，认为如果色彩能够被辨认出是后画上去的，而不是模拟材料的肌理并试图以假乱真，那么它就是真实合法的。

　　在包豪斯，关于建筑色彩的思辨遵循了两条路线：一条是伊登和康定斯基，致力于为色彩争取和材料同等的地位；另一条是格罗庇乌斯和密斯·凡·德·罗，关注最新的技术语言，摒弃色彩以便将建筑形式浓缩于玻璃、铁和白色体量中，成为纯粹和透明的标志。第二条路线形成了现代主义的设计范式。

　　延续包豪斯的思想，现代主义的建筑师针对色彩的材料真实性原则发展出两种不同的观念。有些建筑师倾向于利用材料的天然颜色和黑白无彩色系，反对将建筑包裹上颜色的外衣。这类建筑师以密斯等理性主义建筑师为代表。在其设计的巴塞罗那世博会德国馆中，引导和分隔空间的大理石墙面极富表现性，表达的是材料自身的颜色与肌理。密斯设计的其他建筑，如伊利诺伊理工学院布朗楼、纽约西格拉姆大厦、柏林国家美术馆新馆等，都采用了黑色的钢铁构架、黑色的玻璃幕墙，密斯甚至用价格昂贵的黑色青铜来强调立面上钢铁构架的工业化效果。

　　另一些建筑师则认为，不模仿肌理的、抽象的、简单的颜色值得体现在建筑的最终表面上。他们在材料的原有自然表面上进行颜色粉刷，这些颜色在色调、明暗、浓度等方面是均匀的，最重要的是并不遮盖材料原有的肌理。有的现代主义建筑师甚至认为，这种平涂的表现方式，本身就具有某种现代性。

　　勒·柯布西耶对色彩十分重视，对上述两种观点都很尊重。在法国佩萨克的弗吕日现代居住区中，柯布西耶重新演绎了希腊人对神庙中劣等石灰石的做法，用色彩对混凝土加以美化。当时的混凝土工艺粗糙，达不到柯布西耶希望的隐喻机器产品的精美感，所以不得不使用颜色涂饰建筑，以修饰粗糙的混凝土表面。在这里，色彩以大面积平涂的方式出现，并未掩盖混凝土的肌理，更没有去模仿别的材料，符合材料真实性的原则。在后来的马赛公寓中，柯布西耶用连续序列的颜色来设计居住单元的多色彩系统，非常显著地强化了建筑的立面。他自己解释说，马赛公寓使用色彩的目的并不像佩萨克住宅那样是为了减轻裸露混凝土的简朴，而是用来弥补比例的错误。色彩被涂在马赛公寓墙面的凹进处，将暗面的混凝土提亮，而在佩萨克住宅项目中，颜色被直接涂在墙的外表面上。

　　在当代，色彩成为材料真实性的一部分

　　在当代建筑中，随着技术的进步和新材料的不断涌现，色彩与材料不再分离，色彩很少再以独立的、抽象的饰面形式出现，而是被预先整合到材料中，它们的结合变得更加原始、更加自然。色彩不再是后天的附加物，也不再是掩盖材料真相的表皮或者外衣，色彩变成了当代材料天生的属性，变成了材料真实性的一部分。

　　色彩能够顺利获得合法性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当代的新材料几乎都是纯粹的人造材料，并非自然界中的原始存在，也就不存在所谓的天然颜色和肌理。当然，人们对这种人造材料的认可也经历了一段时间。比如，混凝土在近代刚刚发明的时候，由于没有自然的形态，被认为没有性格，缺乏“精神支柱”，“如果必须使用混凝土，则同时要用具有更多的所谓‘道德性’的材料进行外部装饰，例如石材。”在人们逐渐认可了新材料之后，色彩的加入才变得顺理成章。新的人造材料可以选择不同的色彩表象，这个选择使它们与传统或自然的环境成功地建立联系。

　　从分离到整合

　　色彩与材料的关系经历了从分离到整合的转变。历史上，色彩与材料分离，更多地属于装饰的范畴，色彩通过掩盖材料的本性而符号性地表达文化含义；现代主义时期，色彩以抽象美学的方式表达自身，材料的肌理得以显现；今天，随着技术的进步，色彩与材料实现了整合与统一，色彩成为材料的本性之一。色彩的材料真实性原则有了很大的发展和变化，但是通过不断地修正和重新解释，依然适用。

　　色彩的材料真实性原则与色彩的饰面理论相一致。在饰面理论下，色彩或者是单独的、特殊的饰面，或者是饰面材料的色彩。在今天的技术背景下，层叠建造的方式占据主流，材料的真实性指的是饰面与本体的真实性问题，色彩作为饰面的一部分纳入讨论。

　　随着技术的进步，色彩的应用技术越来越强，种类也越来越多。色彩饰面的方式已经不再限于现代主义时期的涂刷，材料科学的进步与光电技术的介入极大地丰富了色彩表现的手段。作为新材料的自然表面，色彩的使用变得更加自由，不用再担心是否违背了材料的真实性原则。材料的人工色也不再是天然色的反义词。甚至在很多时候，我们也很难说清，这些人造材料的天然色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