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座城与它们的树

　　苏黎世的四棵树

瑞士苏黎世火车站设计 图片由Baumann Roserens Architekten 所有

　　苏黎世北边的居民若要至火车站出行，大抵都会经过火车站西北边的利马河广场（Limmatplatz）。

　　车站由两片半圆形的混凝土顶板遮盖，底下则有圆柱形便民亭作为支撑。而设计最精妙的一笔，则在于顶板上画出的圆洞，四颗大树穿过其间伸向天空。从远处望来，树与车站相互消隐，立于其下的人和缓慢行驶的有轨电车，好一幅曼妙的图景。想象在春夏午后，阳光打下来的斑驳树影，缕缕落在地面；到了秋天，就在等车的几分钟里，叶子也会从洞口落下，徐徐飘落在身边。

　　这样的一幅秋日美景，给一年前初来乍到的我留下了在苏黎世的初次回忆。如今虽已对城市脉络熟悉，但每有出行，坐在电车内，缓缓驶入Limmat platz车站时，仍仿佛能感受到建筑师设计时的那份心情。电车驶进这一片城市中的小树林，接而路过苏黎世湖湖口，开至商业街、老城区，为市民和游客展现了一阕连绵的浪漫场景。这城市中的每一个元素，几棵大树，数栋房子，甚至是一段残垣，都是城市的历史留下的遗产。

　　主创单位Baumann Roserens Architekten建筑师事务所在设计前期对于项目进行了全面的调研，从社区局部脉络到广场的小气候环境，从土层结构到地下水走向及涵养的分析，帮助他们最终赢得了竞赛。车站的设计继承了30年代建成的车站规划，将四棵场地中的大树融入进设计，这微妙的动作优雅动人而富有品位，背后有着故事：城市里的这一株株大树，地面上的枝叶，是社区居民的图腾；地面下的，却也牵连着土层结构的支撑与城市地下水的涵养。

　　除开工程方面的技术问题，设计中最动人的一笔即是传承了社区集体记忆：保存了大树，保护了社区的可识别性，并通过新的建造和结构技术，在功能和形式上赋予社区公共空间新的内容。社区居民的记忆得到延展和更新，市民和游客对于社区的认知也处于一个连续且递进的过程。树荫所创造的舒适的广场小气候，保留了下来；更舒适的建筑环境使得换乘的乘客更乐于停留；站内的书报亭和杂货店、Cafe，也为居民提供了社区的便利性。简而言之，在保留社区原有辨识性的基础上，引入了新的激发性改良措施，通过基础设施的加建，提高了城区关键的空间节点的凝聚力和活力，提供了更开放和更为多样的城市空间，并且把临接的长街的多样性延续到了更为广阔的公共空间，（注：长街即Langstrasse，苏黎世最具多样性的街道之一，人口来自世界各地，也是红灯区——作者），进而打造出更开放的社区姿态。建筑师和城市的规划者们也许可以通过这个如同教科书般典型的案例，管窥到瑞士建筑师是如何精妙而又充满情感地去回应市民的集体记忆与城市痕迹的延续问题，并利用现有资源进行城市优化。

　　广州的榕树

广州沙面沿街侧影

　　比起花城和羊城，若称广州是属于榕树的城市，游历过东山老屋和西关街巷的人大概会更为赞同。老广州们在古树参天的越秀长大，在龟岗的街巷玩耍，在应元、长寿流连，在长堤、沙面与爱人徜徉，成长的记忆里满是斑驳的树影，每人都难免有着榕树情节。走入二中的校园，行至长堤岸边，同福老路，树龄超过两百年的老榕树遍地都是，它们被挂上文物保护的牌子，被市民们满怀爱意地珍惜着。

　　珍惜却不珍藏，老树们不住在博物馆里，却是一株株活的宝物，根植在广州的日常街巷生活之中。她们阅读着一座城百年的变迁，始终以安静的姿态立于喧嚣之中，生生不息，总会在某个炎热的午后为你遮阴，在某个昏暗的傍晚为情侣辟出一片幽静的天地，在闹市中给你预留的那一块安静的庇荫地。

　　殖民时期的沙面岛从开岛伊始便栽满了树种。如今岛上的榕树和樟树都已长成参天大树，小岛也从殖民的后遗变身为闹市中的桃源。幼时家人在岛旁上班，放学后的许多美好时光便在沙面嬉戏度过，那时正是一切都正在走向美好的90年代。

　　殖民时期留下红砖老房子们，与树们缠绵在一起，在某个转角会突然支出一阕榕树的枝桠，老屋与树之间的旮旯空间，也是孩童最爱玩耍的乐园。小岛中轴的林荫公园树木参天，第一眼先把你撼动，再而漫步其间，心灵也会平复。每日早晨总有老者们在此集聚一堂，耍耍太极唱唱曲；林荫公园上的沙面小学因地制宜，划出中央公园一块作为学校的操场，嬉耍的学生和过路的市民在一个时空里毫无间隙地互动着；公园两旁如今除了各政府机构，更入驻了不少画廊、工作室等艺术机构，为人口的构成带来了创意阶层；毗邻的白天鹅宾馆为小岛带来了来自各地的游客，遍布的食肆也吸引了大量市民，丰富了小区的生机。

　　沙面先天就几乎具备了社区功能转换的一切条件：树木们和老房子共同创造出完美的物理环境，近市中心同时又保持一定距离的地理位置，优质且数量足够的建筑等待再次被利用……90年代沙面建筑群和树木群被列为国家级保护文物，保证了这一切的优势不被粗糙地改造和破坏，进而在开放的环境中逐渐发展成如今多样化的社区——静谧而又繁茂，多样又充满活力的空间。

　　广州城市新区中，沙面那股浓浓的“广味”遍寻不着，唯有在夹缝中的几个“城中村”，村中的祠堂前、树荫下，还有玩耍的孩童和乘凉的老人，那种根扎于土地的生活气息、开放又亲近的公共空间才又一次浮现。

　　Limmatplatz和沙面的树根植在他们各自的土地上，为各自的社区撒下树荫，为未来社区的更新和发展提供着温床。它们保有市民的集体记忆，同时也营造着开放的气氛，欢迎游客和新人。

　　李博，瑞士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ETH Zürich）建筑系在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