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从心到手

　　在当下的中国城市的快速发展中，正在发生大规模和快速的拆建活动。针对当代中国城市建设种种问题的思考，中国美术学院建筑艺术学院院长王澍提出了对崩溃中的传统城市生活场所的重建问题。2008年10月18日，他在何香凝美术馆“人文之声”系列学术讲座中，强调重建的真谛正是用心和手。

　　王澍的工作室命名为“业余的建筑”，他提出“自然之道”的城市生活场所重建态度，提出一种与自然与历史相连接的城市图景。

　　传统城市正在“崩溃”

　　王澍的讲座以《从心到手——对崩溃中的传统城市生活场所的重建》为题。他认为，“当谈到传统城市崩溃的时候，最后的落脚点提的是生活场所的重建。而生活场所指的是城市中非常熟悉的有归属感的地方。谈‘重建’这个词谈了很多遍，最后发现有一些其实是搞破坏。”

　　王澍说，今天谈到传统，真正的传统不是靠摘几个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就能使用的，其实主要看你的心和手在不在那里。因为心和手都是活的东西，就是活的东西还在不在那里。按照王澍的判断，他认为今天中国有些建筑师属于首先是没有心的，心灵不在了；其次是没有手的那种类型，手不会做了，而主要熟练的就是抄袭。但建筑和一般产品又不一样，因为建筑这个活动是直接关系到人的生存的最基本的东西。当你把你的生活彻底转移成一种对自己没有价值认同，一切都以对别人的模仿和抄袭为取向的时候，中国的建筑就有点难以描述。

　　上世纪，梁思成痛心疾首地批评城市建设破坏历史遗迹，那样的愤怒差不多想寻短见了。那么今天又是怎样一种状况呢？王澍用一个文学家所说的表达了自己的心痛：“真正到死亡发生的时候，大家其实没什么感觉。如果遥远地看到死亡将要来的时候，你会非常地痛苦。然而中国一些城市现正被严重破坏时，大家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老的内容活的生命

　　杭州的中山路被官方认定为杭州所保留的传统街区和建筑最完整的区域。然而，王澍认为，这里新的东西缺乏美学色彩，“许多老的东西因为不再维护，就变破烂了，正因为破烂，很多人也就认为没有任何价值，所以就被拆除了。”

　　“杭州是个有多少年历史的城市？有的人说三千年，有的人说五千年。”王澍自问自答说：“充其量五十年，很多地方不到十年。如果要再问一个问题，像这样一个曾经是中国六大古都的城市，我们现在能看到的传统古建筑也就是五六十年的，有一些解放初的东西，有一点民国初年的东西。”

　　王澍说，人们经常讨论城市规划主要发生在近代，中国城市大规模的总体重建在历史上几乎没有见过。“有人会说我们搞现代城市，搞现代化，向发达国家学习。那么你到法国、德国、欧洲去看，他们的城市现代化并非一步跨入现代，他们往往对传统文明充满感情色彩。”他认为，“如果把城市建设当成造人计划的话，那些被拆除的东西都非常重要。就像杭州现存的一些老建筑虽然有点老，仍然是活的生命。如果我们把最后的这些东西全部扫平，那么城市就要死掉。”

　　城市建造的积淀在乡村

　　建造试验是王澍近些年在做的事情。“城市应该有深思熟虑的建造。”他认为，当人们有这样一种意识的时候，谈城市问题同时就一定要谈乡村的问题，中国作为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整个文明的根系就在乡村。“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实物来证明，至少在明朝就已经实现了全面‘城市化’。因为你看皖南的乡村，你发现村落如此有建造技术，文化大量的积淀在乡村，这就是中国文化的特点。”

　　王澍谈到，今天建筑师所受的所有教育，包括思想模式导致想做的东西基本上都是西方的。然而，人们可以看到中国的农民，在现代化的过程中，仍然非常有探索性，许多新建的乡村建筑，非常简明的逻辑，材料、空间都很直接，有人说这是瑞士的新锐建筑师的设计，实际上是中国农民所为。这令王澍感到汗颜。所以，在过去十年里，他一直主张“业余的建筑”，这也成为了他工作室的名字。这似乎表达一种对农民创造力的敬畏。

　　美好的城市图景是怎样的呢？王澍以李成的《茂林远岫图》来谈。他认为图画的右边描绘的是人现实生活的现在，它的左边描绘的是过去和未来。很多人住在城里都是暂时性的，他们来自于左边的乡村，暂时生活在右边的城市。

　　重建“自然之道”

　　讲完城市问题，王澍将话语转向建筑问题。他把倪瓒的《容膝斋图》称之为建筑的理想图式。画里画的亭子就是倪瓒的容膝斋。作品的意思是说如果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画家宁可房子小到膝盖。对此，王澍认为，“这是一个态度，这个态度了不起。就是人面对自然是有进退、知进退的态度，其中有一种伦理和道德。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买了十亩地的话，用来造房子的话只有一亩，这就是生活品质。”

　　在杭州，王澍曾经为中国美术学院做了一个新的校园——象山学院，这是一个一张类似于像古画那样规模的建造。他觉得，大学应该处在人间与自然之间的状态。建造这个校园的主题之一是时间。整个校园总共15万平方米，前后6年的建造，最后用了600万片回收的旧砖瓦，建成了学院的屋顶。这些旧砖瓦来自于各地正在被拆除的老房子。当时有人问王澍：“你要旧砖，我们这里有三百万块，你要不要，你想要十万片瓦，明天就送到，现成的。”“可想而知正在发生的事情，‘崩溃’是以什么样的速度正在发生。”王澍说，“我经常跟院长开玩笑：‘我说你们真是大赚了，我们学校一建起来，大家一看，至少有五十年历史。’”

　　王澍拿1955年和1500年前的西湖地图做比较，发现城市样貌没有多少改变。他感慨地说，“在1950年的时候，杭州还有清楚的地平线，完全可以跟巴黎进行比较。可是，近些年，城市面貌改变了。但是，当人们的心中没有视野，没有远景，没有过去，对事情失去判断，就会知道勤奋加愚蠢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你生活的城市，你住的地方最后能够重新有那种让你非常亲近，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像一棵树，一棵草，你的根系就在这里。”这就是王澍所指的需要重建的传统生活场所，“这种重建超越今天追逐的关于城市化、现代化的论题。这样的重建我们现在正在开始进行，需要用心和手去努力。”

　　美好的城市图景是怎样的呢？王澍以李成的《茂林远岫图来谈。他认为图画的右边就是人现实生活的现在，左边描绘的是过去和未来。如果说今天中国每一个城市都是这样的话，那就美得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