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建筑文化自强与自觉激辩

　　记者：中国建筑在几千年的传承发展中，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你认为，哪些成就值得肯定？当前存在哪些问题亟待改进？

　　叶如棠：五千年来，中国建筑不断传承和发展，形成了几十种具有鲜明特色的民族文化。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建筑文化在传统的土壤上，结合新的要求和外来文化继续前进。从建国后的人民大会堂到20世纪末的香山饭店，都继承了中国传统建筑文化，又融汇了西方现代建筑的新技术、新观念。

　　但中国建筑的现状和前景也是令人不安的。总结起来可归纳为“四远四近”，“四远”，就是建筑文化离自然越来越远，离生活越来越远，离民族越来越远，离传统文化越来越远。“四近”，是中国建筑文化离官场越来越近，离逐利越来越近，离腐化越来越近，离西化越来越近。

　　马国馨：建筑文化应成为社会主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到现在为止，我们的建筑很多是作为建筑业的一个附属部分，是GDP的组成部分，是我们城市的形象等其他方面的表现。至于是不是把城市和建筑依从文化和精神的角度来认识，这个实际上还没有。现在大家提到文化产业的繁荣，更多是影视、图书、音乐、戏剧等方面，很少有人提到要振兴建筑文化。实际上，建筑文化是所有文化当中历史最悠久、影响最深刻、给大家最深印象的一个产品。

　　崔愷：相比数千年的古老文明，经济的全球化、信息化的时代使文化完全处于开放、交融的状态，使当代人的选择性更加充分、自由，呈现出多元化的现象。各种时尚文化、消费文化、娱乐文化、商业文化成为社会文化的主流。可以想见如今简单地将传统文化作为民族文化的象征加以弘扬，不见得能收到一呼百应的效应。所以，如何在当今的文化当中建立我们民族的文化地位，也是颇具挑战性的。

　　前人说，“建筑是反映一个时代文化的镜子”，反过来说今天的文化也势必会反映在今天的建筑上。

　　的确，当今我们的建筑呈现出来的商业主义、娱乐化、时尚化的倾向已经非常明显。而这种商业化的特点与品牌有关，而与地域无关。这种时尚化的特点是模仿，与建筑的原创性无关。这种娱乐化的特点是装饰性，以吸引眼球为目的，与建筑创作本身应重视内涵的性质也无关。当建筑被等同于商品和一般的消费品的时候，它的评价标准就是好看不好看，而不是和谐不和谐。虽然当今世界全球化的影响无处不在，但是从特定地域外汲取营养、发展创新、保持特色是建筑跟这片沃土之间必然的深层次的联系所在。

　　记者：对发展和繁荣中国建筑文化，你有什么建议？

　　叶如棠：第一，应该向建筑界工程技术人员发出倡议，在业界倡导高度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为发展繁荣中国建筑文化贡献力量。第二，要加强对中国传统建筑文化的研究，中国传统建筑文化博大精深，我们不仅从建筑形式的角度来理解，而且也要从文化的角度来理解传统，努力体现传统建筑文化重人文等方面的辩证唯物思想。不断探索传统建筑思维和现代建筑思维，传统审美和现代审美艺术的有机结合。第三，要加强理论探索，大量引进新的科学技术和创作理念。中国文化要走向世界，就必须先让世界建筑文化走向中国。第四，我们要立足于国情和当代，吸取当代美学思想，在尊重传统文化的同时，注重多元建筑文化的互相渗透和交流。还要加强与哲学和其他学科的结合，努力谱写新时期中国建筑文化的新篇章，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现代化的创作之路。

　　马国馨：文化自强和文化自觉对建筑文化发展来说是很重要的内涵，尤其对于建筑创作来讲。中国的建筑师应该成为社会主义建筑文化创作的主体。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有了很好的中外交流，学到了先进的组织和管理经验，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中国建筑不应该在交流过程中只做“二传手”，只做“配角”。我们应该做文化建筑、文化创造的主角。

　　除了外部环境以外，也要讲建筑师职业群体本身的社会责任感和职业道德。目前，建筑界应该说乱象横生。这个行业也有很多“潜规则”，也有很多屈服于权力、金钱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使我们这个行业无法正确发展，从这一点来说，建筑文化的创造，除了要有很好的外部环境，我们建筑师的群体要很好地修炼内功，要考虑到作为一个建筑文化的创造者，如何在社会责任感方面发挥作用，而不是屈服于社会体制上各种矛盾、各种乱象，各种潜规则。

　　建筑业和其他文化行业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就是我们文化繁荣不能寄希望于我们放了很多好莱坞大片，然后票房多少亿，这个不是我们的繁荣，我们的繁荣还要靠我们自己民族的文化。

　　丁建：第一，国家要保护自己的行业，这个需要大的顶层设计，我想政府这个层面可以做一些工作，更多地推动大师或者是建筑机构走向国际。第二，要更多地组织行业协会进行交流。因为成果是积累的，成果是渐进而来的，多组织交流，可以扩大我们的视野。第三，要发挥建筑业评论的作用。现在我们基本上更多的是方案介绍，一些构思的介绍等等。真正围绕建筑物体现的文化背景、文化导向，这个东西很少。

　　所以，通过评论的力量使我们发现正确的价值导向，同时完善后评估期的价值。我们很多建筑，在盖之前有很多的评估、评论等等，其实盖完以后它的经济实用评价，这个比前评估更重要。有了后评估，才能影响今后的设计，树立正确的方向。

　　此外，繁荣文化创作前提之一，我认为就是要保护文化产权，有了这种保护才能促进它的发展。

　　崔愷：从艺术发展来看，传统艺术求美，而当今的艺术更注重观念性、批判性、叛逆性，所以说美观并不是唯一的标准。我曾经建议把实用经济在可能的条件下注意美观，改为实用经济反映时代本土文化这样的一种提法。我在总结20多年来建筑创作实践时，提出了本土设计的概念，核心意思是设计要以自然和人文环境资源为本，强调立足本土的设计原则。

　　我认为这既是一种力量，坚定了探讨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新建筑，也是一种策略，立足本土的建筑创作，将使其特色重新奠定中国建筑在国际上的地位，更是一种文化的价值观，是对中国和谐社会理念在建筑当中的具体体现。它需要的是一种本土文化的自觉，反对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虚荣性。它提倡的是对人居环境的长久责任，反对急功近利。它主张的是立足本土文化的创新，反对固步自封。它追求的是保持和延续不同领域的建筑特色，反对千篇一律的雷同和平庸。

　　本土设计可以比喻为一棵大树，它直接与我们丰厚的自然和人文、环境资源相利用，它通过理性主义的创造，生长出多元化的建筑现象，比如是地域建筑、生态建筑等。这就不局限在形式和风格上，而从更多元的方面来看，创作是与本土环境息息相关的本土建筑。

　　记者：在谈到中国建筑文化的发展之路时，大家不约而同都谈到了提高中国建筑的文化自强和文化自觉，那么，究竟如何提高这种文化自强和文化自觉呢？

　　叶如棠：自信的前提是自强，你不自强怎么自信呢？从自强这方面来说，是应该对中国建筑的历史、现状、未来、发展有比较透彻的了解。从客观上讲，现在建筑师缺乏自信，很大因素是取决于市场环境。这里面涉及政府和业界对建筑师的劳动、对建筑师的创作尊重不尊重。实际上，要提高中国建筑师的文化自信和自觉，需要多方面的努力。

　　丁建：社区机构或者是建筑师走出国门去传承文化，我认为是一种责任。中国建筑师是可以成为国际建筑师，是可以把国际的建筑作为市场。我个人认为随着中国的强大，我们应该有突破。要把一个市场变成两个市场，一个是国内市场，一个是国际市场。中国建筑师有责任通过我们的创作让世人感受中国的文化和中国的社会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