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关注聚落？（下）

　　什么是聚落？研究聚落的缘起是什么？在上期的《为什么关注聚落》一文中王昀已经对此作了诠释。本期继续此话题，王昀将对聚落的研究进一步详解。

　　为什么研究聚落？

　　世界各地的聚落形态存在着很大的差别，有的时候甚至2个距离10分钟路程的聚落，其形态就有可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呢？仔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保存完好的聚落一定是处在交通和资讯不发达的地方，一定是很难去的地方，因为很好到达的地方也许有特殊形态的聚落，但那往往也是被保护的结果，而不是自然存在的结果。所以，聚落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地域和文化的鲜明特征，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只有在比较封闭的环境条件下才能够形成的特殊性文化。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荷兰是中立国，周围的国家都被战火波及，事实上这个中立也是被战争包围下的中立。由于与周围国家和地域之间的交流受到影响，在一个相对封闭的情形之下就产生了风格派的艺术。这种艺术的产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封闭所造成的一种文化在国家内部的发酵。

　　现在的中国伴随着国际化的趋势，表面上与世界其他国家之间逐渐走向趋同。然而世界无论怎样趋同，内部其实如同聚落一样，存在着一种微差，这种微差是构成现代社会和未来世界的一个非常具有启发意义的东西。因为追求特质必然要封锁交流，而当全球化思潮强势来袭，文化的微差就是这个大同中的不同，学会从大同中发现微差，需要现代人的智慧。

　　从聚落的角度来说明便更容易理解以上的观念。比如你会发现在云南这个地方的聚落非常丰富而有魅力，因为这里山势地形复杂，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交通困难，因此每个区域都相对独立和稳定。不同的民族反而能维持一个较独立的生活区域，这与平原上所产生的文化完全不同。所以即使到了现代，你仍然能在云南看到不同民族的生活和聚落，这是历史上曾经的封闭与稳定造成的。

　　在那里你可以发现，相同地域的人会采用相同材料，建造出相似造型的建筑，却组织出不同生活的做法。例如，你可能会看到傣族的房子、爱尼族的房子、基诺族的房子……比较一下爱尼族和基诺族的房子，表面上你不会觉得这两个民族的房子在造型上有何不同，但经过仔细观察，房子内的空间布局及其住宅在整个聚落中所处的位置，实际上都有很大的差异。爱尼族聚落的整体布局是沿地形的等高线方向排列的，而基诺族住宅却依傍着直通山顶道路的两侧排列。所以尽管两个民族处在同一地域中，在相同的自然条件下使用了类似的建材，似乎盖出了有相似性的房子，但从最根本的生活及文化角度来看，这种相似中却存在着非常大的微差。这一点体会对我们今天的建筑设计有很大的意义，因为在全世界的材料、做法和工序都逐渐趋同的现实条件下，如何体现不同的生活，如何体现微差是很重要的功课。而这些聚落所呈现出的状态，给了我们多方面的启示。

　　以往我们对聚落的观察，往往局限于地域的概念，聚落研究的范围也常以中国、印度、地中海地区、非洲等区域来划分，比如认为四合院只有北京才有，院落式的住宅形式只有中国才有等诸如此类封闭研究视点下的理解。然而，通过对世界范围的聚落进行调查发现，西班牙的住居也同样采用院落式的居住系统。而窑洞也并非只有中国才有，还出现在西班牙南部。这说明了同种居住状态，可以分布于世界上其他地方。而这种很强的类似性也表明，人类在面对自然而选择生存空间时，正如同蜜蜂筑巢，除了具有某种本能性特征外，在实际解决生活问题时所采取的手段，也具有类似性。从这点出发来进一步推想，如果世界上的人们在解决生活困难时，都采用相似的技术和材料，那么一个不同于封闭时代的新风景，就可能由此展开。

　　另外，虽然聚落本身是地域性的产物，但当我们就整个世界聚落的地域性进行观察后发现，不同地域的聚落所形成的多种形态，会在我们观察者的头脑中形成一种世界风景。而在观察的过程中我们也清楚意识到，以往我们常常提及所谓东方和西方的概念并不存在，那种以所谓西方教堂来比对中国寺庙而得来的优劣概念也不复存在。当我们的视点从那些作为视觉性建筑而存在的宫殿、庙宇和陵墓回归到顺应人类基本需求而产生的聚落时，才发现根本没有西方聚落、中国聚落或非洲聚落之分，其间也无文化高下或优劣之分。存在的只有人类在面对大自然创建家园时运用智慧的不同，或为解决与自然相对抗时所采取的手段不同（例如人类所处的地点不同，所以能够采集到的应用材料也不同）。

　　世界各地聚落中所呈现的建筑形式具有非常丰富的多样性，这是因为人们所处地域状态不同，造成人们在解决生活问题时也产生了差异。因此，身为建筑师，不能单纯从形式上看待聚落，而应从理解人类与自然间的相互关系，或从人类解决实际生活问题的范例，来对聚落进行研究，这或许对日后的设计有所启发。

　　聚落确实与我们今天的生活，特别是现代化的生活距离得越来越远，而正逐渐地成为昨日的遗产，但是这个昨日的城市对于未来的发展方向却能提供启示。当我们研究聚落时，如果只把聚落当成一个村子来看待，当成与现代城市不同的场所来看待，当成怀旧和释放乡愁情绪的场所来看待，或许能够获得一种情绪上的愉悦、满足或惆怅。但若从一个更理智和整体的角度来观察，便能获得更多对于今天具有启示性的元素。聚落是昨日的城市，旧的东西往往就是新的。如果我们能够从辩证的角度去观察聚落，从聚落中发现具有现代意义的特征，或从中挖掘丰富的内涵作为我们日后进行建筑和城市设计的养分来看待，便能找到聚落研究的意义。

　　聚落研究与民居研究的区别

　　前面的讨论实际上已涉及这个议题，但在这里有必要再进一步说明。在我看来，聚落调查的目的，是通过对存在于聚落中的物和人的观察，以完成对其生活状态的理解。

　　身处不同聚落之所以会有不同的感觉，并不仅因为某个房子的造型让你产生了不同的感觉，而是生活在房子中的人，他们的生活经验转化到房子上之后给造访者以不同的感受。房子在这个层次上来理解，就只不过是作为一个媒介物的存在，因为通过房子，你应该进一步了解那里的民族、居民的文化以及生活状态。只有意识到这点时，聚落研究才会产生意义。

　　从这层意义上讲，聚落研究的过程，实际上是个直观的过程。这里我所谓的直观，并不是指调查者一定要分析出很多聚落中所谓的历史意义，而是必须以一个建筑师，或说以将来准备从事建筑设计的人的视点来对聚落进行观察。这种观察之所以不同于历史学家或人类学家，就在于建筑师在观察聚落时，是以空间的角度及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作为出发点，而这正是我们进行聚落研究的本质和最终目的。

　　通过聚落研究来了解和体会聚落中人的存在和价值，以及认知到不同房子和不同背景下的人存在状态的不同，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实际上，聚落中的房子是人的另一件外衣，是人的显现物。也就是说，当你远看一个聚落时，每个房子与房子间的关系，其实就是聚落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表现。聚落中的房子，是人的外壳。如果我们设想，当这个显性的外壳不见时，置身于聚落中一个个的居民，便是以一组组家庭的方式，分布在一个空旷的荒野上。在这种情形下，房子本身便丧失了意义，真正的聚落呈现的是人与人的关系。房子是遮蔽这些居民身体的外衣，人的身体与房子之间所存在的密切关联正是聚落的特征。

　　在聚落调查的过程中，我们首先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民居，观察民居也就是聚落调查的具体化。然而，整体观察聚落的视角与单体观察民居却有所不同。民居研究所关注的是聚落中的房子本身，诸如房子的构造、使用的建材和平面构成等形式。但聚落研究除了关注房子本身，却更关注一种关系，亦即房子与房子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关系似乎已经脱离了作为房子而存在的物体。通过这种关系的变化——比如根据聚落中街道的宽窄、广场的大小、聚落的聚合状态等——来对聚落进行性质上的判断。而这种街道的宽窄、广场的大小是非物体性的，同时这些非物体的部分又与每个房子的室内（非物体的部分）是连通的，是渗透了室内外之间虚空的部分。因此，聚落研究是在更大的意义上对空间进行观察的研究。

　　建筑师在观察聚落时，是以空间的角度及人和人之间的交流作为出发点，而这正是我们进行聚落研究的本质和最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