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现代精神 再释建筑自由

　　　“底层架空、屋顶花园、自由平面、水平长窗、自由立面”这是柯布西耶的新建筑五点。从我手上的资料看，柯布西耶和他的伙伴皮埃尔·让纳雷提出这些原则是在1926年，那一年柯布39岁，已是83年前的事。新建筑五点，或说现代建筑五原则，学校里背过、考过，工作后不考了，差不多忘了，十几年后有一天想起来，才忽然有一点点理解它讲的是什么意思，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做的，还算不上现代建筑，汗颜。

　　80多年了，现在谈的已经是信息时代的建筑，谈五原则是不是过时？是的，技术和观念已经有了极大的发展进步，但是不能否认，许许多多的发展进步都是建立在现代建筑精神的基础上的，五原则的背后正是现代建筑精神。在相对抽象的精神之外，五原则是个具体的坐标，参照它能够判别一个建筑是否从手法上摆脱了桎梏，进入现代的领域。而手法上摆脱桎梏，反映了从精神上脱离蒙昧。也许五原则在西方已经过时了，那是因为它已渗透在几代建筑师的血液里，不言自明。但在中国，恐怕真正懂得它的中国建筑师还很少。若说我们现在的多数建筑甚至没有从手法上进入现代，恐怕很多人不同意。那么这里结合五原则的条目试解之。

　　底层架空：让实用空间远离地面的阴冷潮湿，把地面留给花园和交通空间，这是底层架空的意义。柯布的着眼点，首先是技术上的可能；其次，是实现目的带来的人性化的意义；第三，缓解地面层通常空间紧张的矛盾；最后，才是新颖的形式。底层架空的做法现在不具有普遍性了，因为柯布的时代是工业化社会的时代，而现在是商业化的社会，商业成了城市的血液，商业需要地面做容身之处。这是柯布没有看到的，但我们应该注意到他的出发点，实际上是针对解决问题，非常务实的。

　　屋顶花园：当时的通行做法是屋顶为坡面的阁楼层，里面是储藏间和佣人的住所。柯布想说的是，首先在新的排水技术、新的结构形式下，屋顶不再有做坡形的必要性，可以是平的。其次柯布认识到屋顶也是好的空间，有最好的阳光和视野，应该加以利用；此外，屋顶的绿植、覆土可以缩短钢筋混凝土的温度反差，在技术上不容易产生裂缝。所以这个屋顶花园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花园，也融合了多层次的思考。正如柯布所说，技术的原因，经济的原因，舒适的原因，情感的原因，要求我们采用平顶式屋面。

　　底层架空和屋顶花园从简单的建筑逻辑看：这样处理带来的轻巧的形式感、入口的空间感，还有打破沉闷的天际线，弥补了减去装饰之后的枯燥感，都不失为很好的手法。

　　自由平面：基于框架的混凝土结构体系，墙不参与承重，因此平面与古典建筑大不相同。对此，柯布自己的作品是很好的说明。直至现在，西方建筑仍然尽可能弱化梁的存在以求得空间的自由干净。而这在中国是极端非常规的。这种差异的优劣无须讨论，它直接代表审美的关注方向，是否认可这样的审美，是区分建筑观现代与否的标志。新建筑不是柯布的发明，柱板结构在柯布出生前早已出现。而柯布在理论和实践双重角度，从美学的层次奠定了新建筑的体系，这是柯布最卓越的贡献。

　　水平长窗：柯布对水平条窗的推崇，还是源于他对阳光、美景的基本的热爱，在柯布的理想中，城市是充满阳光，遍植绿树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水平长窗就是很自然的结果。看到技术上的可能，并把它实现，这之中一定也包含着喜悦。不过说到底，水平长窗只是实践自由立面的可能性之一：没有自由平面，就没有自由立面。柯布一生所做的大都是低造价建筑，立面可用的材料十分有限。了解了自由平面和自由立面的意义，就容易分辨一个建筑是否是现代的，我们反思一下，很容易看到的一类设计是：立面花哨漂亮，但平面上柱子紧贴外皮，这些通常不是具有现代精神的设计。

　　我想柯布总结五原则的目的在于告诉世人，这么做不仅是可以的，而且是应该的，因为基于这样体系的建筑，这样做才是最美的。柯布通过他自己的建筑实践，雄辩地向世人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知道真理要经得起时间的检验，我们从现在的眼界重新审视和浓缩，自由平面和自由立面，这两条其实是同一个事物的两个侧面，这个事物就是自由，自由是现代建筑的精神，不仅现在仍然适用，很可能还会一直适用下去。

　　那么怎样理解建筑中的自由？自由是一种整体和局部的关系，自由是一种状态。自由的建筑中，每一个构件都不被忽视，都发出自己的声音，墙就是墙，柱就是柱，楼梯就是楼梯，都以独立鲜明的姿态出现，不扭曲本身的性格。与此同时，每个构件的声音是得体的，和谐的空间在各个构件的关系中呈现。这个道理跟人与人的关系，跟社会的情况是一样的。

　　前面提到，超越了结构的限制，空间处理的可能性大了很多，但同时也提到，这只是自由的表层意义。那么第二层意思是，自由必须与自律共生。在建筑层面，就是说打破了一定的约束，但仍然要遵循一定的原则。我们知道柯布在一个时期反复研究立面控制线的做法，这就是一种建立新原则的努力。再进一步，达到自由必须有内省的、求真的态度，比如一个构件的不合适位置，不合适的材料，不适用的功能，或不必要的过度装饰，都会破坏这种自由的感觉。所以，做一个自由的建筑并不简单，我们看到柯布的作品通常简单而洗练，但应该知道，达到这种简单，要付出的思考绝不比一个繁琐的古典建筑少。

　　五原则昭示的精神是自由，自由是人性最崇高的追求，是人类共同的天性。正是因为这共同的天性，柯布的毫不矫饰的作品才被理解和热爱。自由是这个时代无法回避的精神，假使没有柯布和他的五原则，我们会失去许多宝贵的遗产，现代建筑很可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自由的精神是一定会存在的。

　　柯布提出的五原则在当时有一点激进性，但我觉得，五原则并不是要彻底颠覆既有的建筑传统，它更多的是改变了我们看建筑的眼光。通过现代建筑的精神看建筑，就不是只看整体，还要用专注的目光来看待建筑细节的独立性，就是每一个哪怕最普通的局部，都值得尊重并欣赏。这种目光是友善的，包容的，这种目光的交流，使现代建筑泛起人性的光辉。

　　现代建筑精神是宽容的，美好的东西应当继续被欣赏，但是今天建造的古典形式建筑，仍应该是现代建筑，仍应当具备现代建筑之精神。作为建筑师，我们有责任知道，从精神上，现代建筑具有远为广大的包容性，现代建筑比古典建筑更为真实。现代建筑不再是集权、宗教的纪念碑，而是转向关注世俗的人性。大潮流已经前进，不可能再逆转了。可惜的是，中国现在的一部分建筑师，仍然隔离在世界的潮流之外。建筑技术的发展给设计提供了强有力的手段，这手段是一种双刃剑，我们创造的能力在放大，反过来，制造垃圾的效率也在蹿升，中国的建筑现状，就是鲜明的反例。

　　我想，作为一个中国建筑师，有意识地摒弃浮躁，回头仔细思索一下80年前的建筑五原则，应当是非常值得做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