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本与建筑”论坛:对话张永和&雷磊
舒可文:《绘本非常建筑》是您对设计项目20周年的回顾。我记得有个人说过,物质的东西,如果你对它不够清醒,不能有意识的去阻止它,它一会儿功夫就会像水一样蔓延整个屋子。我就想知道你在建筑的过程中如何对抗这种像洪水一样蔓延的东西,如何处理这种纠结。 张永和:建筑其实是不自由的,不然无法生存。画家可以画出来,而建筑师和拍电影有点类似,需要和大资本结合,决策过程中,建筑师的身份非常尴尬,建筑学在有些人看来貌似简单得有章可循。所以做建筑师必须要有良好的说服力,可以和业主交流,这对于我来说非常困难。我就画《小侦探》,因为这些东西可以让我记得我最初最喜欢什么。
舒可文:房子很多,各种各样的是不是都要引入。 张永和:其实我个人认为风格这件事很无趣,中国建筑中百姓能接触到的太少了,可以接触而进不去,建筑在百姓心中可能如画般可以欣赏。所以开发商就利用了这一点,去卖所谓的风格,其实开发商所说的风格和建筑学没有关系,只是为了去吸引消费者。好的建筑应该对光线变化非常敏感,人在建筑中,可以享受一天中阳光的变化,这种感觉很好。做单纯的建筑在中国建筑领域很难,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建筑业,实际上处于一个被动的局面。 雷磊:我其实真的在美国买过《building stories》这本书,它的压抑气氛让我每次拿着它就会有很大的压力。而您的绘本就非常幽默,那您在心中是否提前设定过,这个绘本的读者会是哪些人。 张永和:我也没有答案,我本人不喜欢字很多的绘本。去年我做了一个文本,而里面大多说的建筑的事情,可是很多非建筑学的人也在买,也在看,我感到非常意外。绘本看似轻松的形式,实际上需要特别多的专业知识,因为加入了更多的演绎,又不同于纯建筑的书,我也不知道读者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会不会感兴趣。《小侦探》是画给自己看的,《绘本非常建筑》可能还是想要与同行去分享吧。 雷磊:如果说与建筑同行分享,他们会关心故事本身吗?我想知道编那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讲讲制作的故事吗? 张永和:建筑学是主线,考虑到绘本是一种视觉语言,文字和画同时存在的表达方式,可以利用绘本的神奇作用,看懂故事的人不一定能看懂建筑,所以故事只是起着敲边鼓的作用。 舒可文:对非建筑的人,我想知道是不是这本书能不能加入更多的文字介绍。 张永和:如果是大众来看,的确如此。 雷磊:我认为这些生动的故事让原本冰冷的建筑有了温度,我很乐意给我的孩子看。 张永和:的确小孩子有时候对逻辑关系非常敏感,我自己没有小孩子,可我有一个侄子一个侄女,一个10岁,一个9岁。侄女比较感性,侄子非常理解,又一次在广场上有个兔子装饰,他立刻告诉我因为后面的店铺是家皮货店,里面很有可能在贩卖兔皮或兔毛的东西,这种对逻辑非常敏感,让我吃惊。
雷磊:网上有一个叫甘木的人画过一个故事,我想与大家分享一下。一个女孩回家,可是电梯坏了,于是她就爬楼梯,楼梯间每一层都是纯白的墙壁,非常单调。而她走到一层,突然发现有一句“你好吗?”她感到非常温暖,在下面回了一句“你好”。第二天,为了看那里有没有回复,女孩放弃了乘坐电梯下楼,但是,当她走到那层时,她看到对话被清洁工清理掉了。在这个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城市里,几乎感受不到人存在过的痕迹。是不是我们的建筑中应该多考虑人在建筑中的依存关系。 舒可文:你说的这个故事,让我想起我曾经看过的纪录片。四川郊区有个烂尾别墅区,每天往返于城乡之间的菜农经常路过,有一天他们干脆住在里面,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利用这些烂尾别墅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创造”出很多使用方式。尽管人民都在批判像盒子一样的房子,可是也被困在这种建筑中。您从建筑师的角度,有什么办法吗? 张永和:我们做的工作叫做设计,所以本身我是热爱设计的。但是设计对我来说是又恨又爱。从消费者的角度来说,他们花了一大笔钱买了房子,他们必须要面对两方面(一)不需要的东西偏要拉上设计的名义做出来;(二)度的问题,不仅是商业推销的问题,有些设计师也怕自己不能被别人看到,而急于自我表现。所以干脆还不如不要设计。好的设计,我们在用的时候可能并意识不到“设计”本身,仅仅舒适方便的。而坏的设计,我们每次用的时候就会记得这里不好。中国曾经处于一个野蛮的时代,除了追求多多多,就是追求大大大。如果你问我有什么办法,那我就只好去拆掉你家的房子了。
舒可文:其实您本人还做很多展览,比如去年的“唯物主义”。 张永和:是的,其实这个展中的唯物主义有两个含义,一个是泛滥的拜金的唯物主义,一个是马克思所谈的唯物主义,其实两个唯物主义本身就是在表达一种纠结。西方现代建筑曾经关注过马克思所谈的唯物主义,像尝试社会的公平,可以看到一些大型标准化公寓在西方一个时期内大规模建设,目前,住房部分被扭曲到市场渠道中,但是建筑师不能完全服务于百姓,不能完全帮助百姓去改善生活的面貌。 舒可文:三联对话中,曾经做过一个建筑与对话的讲座,这本书有涉及吗? 张永和:基本没有。 舒可文:能听你再次讲讲这一话题吗?人应该如何使用建筑,面对物质,人类就能力低下了? 张永和:人都有惰性,缺乏想象力,一直是开发商规定市场需要什么,但市场不是一个生命体,它不是消费者,它不知道人真正需要什么,市场将需求。由于种种原因,人被开发商“教育”了,生活中为什么就需要一个“三室两厅”,人们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些。比如为什么喜欢打球的人,不能在家做一个球场。日本小袁一楠曾经给一个道士设计过一间房子,室内的五分之四是完全软土铺的,而五分之一是所谓“功用性”的房子,有厨房、厕所、卧室等等,大家也都不懂为什么这么设计,有什么用,于是给它取了各种各样的名字,有“门厅”“夏日空间”“冥想空间”等等,其实这块软土的空地做什么都行,建筑功能被机械的冠以各种名字,思想在这种状况下变得无效了。中国美国的公民思想都被高度统一了,这是非常可怕的,他们丧失了独立的人格,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需要什么。 舒可文:满大街的人都在谈论买房,而建筑师为什么要给我们一模一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在房间里面规定好格子? 张永和:因为房屋的生产和消费渠道是死的,主导者是开发商,他们是商人,他们要快速对市场做出反应,什么样的户型好卖,他们就做什么样的。很多人认为乔布斯是个技术人员,其实不是,他是个商人。当市场没有时,他要去创造一个需要,创造得好就会有购买欲望,没有人能够解释我们有智能手机又笔记本,为什么还需要一个ipad,因为他们创造了需要。 舒可文:这种状况是不是沿用老式的建筑模式,比如,原来的四合院可能并不需要那么多间屋子。 张永和:国人还是缺乏独立的人格,必须念书,考“学位”,连博士后都是一个学位了!然后就是有房有车有什么什么,对生活的享受就是通过不断的比较平米数。中国文化、艺术现在热热闹闹的搞起来了,可是应该回归到人性的基本缺失和想象力的匮乏上来。 雷磊:曾经美国也有很多富人在郊区买了大房子,他们可能不住,而摇滚乐手因为没有地方住,就占用了这些空间作排练室。中国未来会不会也有类似的可能。 张永和:现代人思想不要麻木,不能妥协。或许让建筑师和开发商的身份重置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人不能麻木,不能忘了心中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本来应该不是如此的。 提问:建筑师有什么挑战? 张永和:首先是设计,然后是工程学,要有社会头脑、经济头脑。对于我来说这些都非常吃力,所以我该退休回家了。 提问:怎么理解大裤衩建筑? 张永和:这个设计师恰恰是一个喜欢颠覆传统美学概念的人,他希望通过新闻在这一折线中走过一圈后,可以被生产出来。而且在建筑中可以感受到他考虑的“平衡”“力学”综合考虑。他本身设计了很多出入口和通道,并配合了广场和花园,只是由于对楼宇的管理体制问题,一些本应该具有的功能丧失了,这不是建筑本身的问题,希望在里面工作的人通过这样一个建筑可以带来更多的创造性,如果只是为了娱乐性,那就太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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