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城市原初记忆如何当今苏醒
胜利桥北街区的文化留存和保护利用 胜利桥北历史街区作为大连近代城市最早建成的区域,既有被赋予新功用的现大连艺术展览馆,也有空置且破损严重的原大连自然博物馆,更有在大连成片老建筑中破坏几乎最严重的烟台街区(详见大连日报8月3日《挣扎中的城市原点》),因而可以说,这片街区集中了大连老建筑保护中有益的经验和复杂的问题。这片街区的建筑有何特色?如何让老建筑在现实生活中散发魅力?怎样留住城市最初的记忆,让城市文脉源源不息? 19世纪末,胜利桥北街区由当时第一任市长,也是城市总设计师的萨哈罗夫设计规划。据《大连市志·科学技术志》记载,除俄国工程师外,还从德国聘请了布拉里诺夫斯基和延恒德尔两名建筑师。《大连市志·房地产志》写道,沙俄“到1904年,在大连市区共建房161栋”,主要分布在这片街区。 因而,如大连理工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多年从事俄罗斯建筑和大连近代建筑研究的李伟伟教授所言,当时这片街区的主要建筑具有沙俄建筑的特点,如比较敦厚、朴实,建筑形式概属于那个时期欧洲盛行的新古典主义与折衷主义建筑范畴。而这里的市政官员和中东铁路员工住宅建筑则有些德国市民建筑的特点:建筑形式比较活泼,如山墙上面常有装饰感的外露木构架、屋面坡度较陡并开有老虎窗,有的还突出尖顶、墙面也常有突出部分。整体感觉比较自由、活泼、亲切一些。和大连其他历史街区相比,这里给人的印象比较古朴、单纯,有“欧式”氛围。李教授说,我们把这里称为沙俄时期的近代欧式建筑也就符实了。 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末的改造之后,团结街有了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大连俄罗斯风情一条街,原有的多为一二层住宅几乎全部被拆除,保留下来的只有街头经过重建的原中东铁路轮船公司(现大连艺术展览馆)和街尾的沙俄时期的市政厅(原大连自然博物馆)、已经面目皆非的沙俄时的市长官邸(现大连船舶技工学校)。前两者占了大连目前九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二,现存28栋老建筑的烟台街区今年也已经申报。 然而,这片街区值得保护的建筑远不止这些,还有很多隐匿在周围新建筑群落中的独栋老建筑。大连保留下来的唯一一栋木刻楞位于先进街38号,外观看上去像是木头“垒”起来的,里面墙壁敲上去发出木质回音,李教授说这是俄罗斯民间传统的原木建筑,在俄罗斯乌拉尔、西伯利亚和欧洲部分中央地区都很普遍。1988年至1998年在附近居住的刘新杉在日文博客上看到,这座木刻楞原本建在黑嘴子码头,日本统治大连后把其作为水上警察署。随着港口建设发展,日本殖民者觉得拆除可惜而把它整体迁移到现在的位置。 原大连自然博物馆曾是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市政厅。李教授说,它可以说是近代城市大连最早的有重要历史价值的建筑。载于《中国近代建筑纵览·大连篇》一书的魏启瑞《大连近代建筑概说》写道,在凸窗、楼梯间、老虎窗及入口处,运用了细巧精致的装饰。室内装饰材料有些来自欧洲,精致美观,有强烈的表现效果。遗憾的是,如今紧锁的大门不仅令人无法窥见室内装饰的精美,就是外观也破损严重。大连地方史志专家孙玉介绍,建筑西侧几年前被拆除了一部分,严重漏雨,一直无人维修。 再不保护可能就来不及了,这不只是孙玉的观点,也是很多在这里居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的感受。烟台街区历史的厚重和现实的破败之间形成的强烈反差,让大连诗人邵勋功觉得它如同诗歌中最苍凉、最真实、最打动人的部分。12年前,位于胜利街35号曾是中东铁路轮船公司和满铁日本图书馆、现为大连艺术展览馆的老建筑,由于破损严重而拆除按原貌重建。“克隆”虽然重现了旧时的样子,却毕竟隐去了历史的质感,希望这样的遗憾不要在自然博物馆和烟台街区身上重演。 僵死积木与过度“保护” 李伟伟教授认为老建筑保护和利用要注重三个原则:一是整体性。要保持整个街区的构成,包括建筑个体、群体以及街区的环境等。不能只保留一两个建筑;二是原本性,也即真实性。要保持和维护建筑、街区的本来面貌,不要人为“美化”打扮,添加、建造历史上不存在的东西;三是科学性,也就是合理而恰当地使保护和利用结合起来,保护可以利用,利用要利于保护。 固然应该像爱惜文物一样爱惜老建筑,但李教授说,也不一定说保护就把老建筑当成博物馆的库藏一样,把它封存起来。而是要结合城市的发展,赋予它们新的功能,让它们在今天的城市生活中焕发新的活力。大连艺术研究所所长杨锦峰同样注意到这个问题,建筑需要人气,有人住、在使用的房子很多年都能保持得很好,一旦空置下来却会破朽失去生气。 在保护老建筑方面还存在另一种偏尚,这就是涂抹装扮式的所谓“保护”。如外观的粉刷涂抹改变了建筑本来的样子,使之失去了岁月积淀的历史感。比如现在团结街上的大连船舶技工学校,这栋1902年左右竣工的建筑曾是当时第一任市长萨哈罗夫的官邸,后来又作为南满总裁后藤新平的官邸,然而重新喷涂的紫红色让大连画家王嵬感到它看上去变得卡通起来,失去了原本的庄重感,好似把古董的包浆洗掉了。李教授认为,与其巧饰粉黛,不如原本素面,至于改头换面的装扮,实则是对历史建筑的糟蹋。有时为了利用,免不了要改动一下内部的格局,但是,至少外观形象要保持原样。 有的老建筑保存下来了,也得到了不错的利用,但是却存在周围新建筑与之不协调的状况。李教授在谈到这一问题时说,城市用地金贵,城市中心地区新老建筑的毗邻相接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对重要的历史建筑与建筑群,新建筑的造型与色彩要尽可能做到不要“欺老”,自己还是含蓄点好,即使你的个头高,也不必太孤傲。至少在城市空间体量叠合中,还是尽可能照顾一下老建筑,给老建筑“衬出”个轮廓,给城市保留历史的层次感。其实,成熟的优秀建筑师一般都会考虑到这些。 历史建筑的保护利用是一个很专业的课题。既不只是文物专业,也不只是建筑学专业。李教授说,据他了解目前国内只有同济大学有历史建筑保护专业,目前大连还缺少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当然,当前建筑与文物、历史方面的专家们彼此交流,共同为建筑保护做些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大连没有文化。”这是一些人对大连文化的误读,王嵬觉得文化不只是文化现象和活动,更重在文化记录,是留给后人的文化积淀。近几年大连的文化演出、展览越来越多,相对而言留住城市记忆更应该受到重视,保护好老街区、老建筑便是实际可为的行动。 出于对城市的这种情感和表达文化人态度、责任的愿望,王嵬曾在今年5月份策划组织了“回望城市原点——大连画家烟台街写生活动”,不少画家都“埋怨”王嵬“怎么才领我们来啊”。1997年退休后定居大连的原辽宁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玉锡珏,原本一直以为大连是个年轻的城市,烟台街区让他觉得大连瞬间就充满了历史感。大连城市记忆影像拍摄队重走烟台街区,庆祝其申报全国重点文保单位。普通人也越来越意识到了老建筑的美,很多新人把老建筑作为拍摄婚纱照的背景,其中一张在自然博物馆前拍摄的照片成为了某影楼的招牌广告。 林曰惠上世纪90年代初曾在附近的俄式老楼中住过三四年,如今老楼早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辨识度的普通楼房。切身体验让林曰惠感到,一个城市感染人的不是林立的高楼大厦,而是从过去到现在绵绵不断的历史和文化积淀。如果把老建筑全部拆除,也就是割断了城市的历史脉络,城市不仅不完整了,更失去了内涵。 在大连工作生活的德国人倍兰女士今年5月第一次来到这片街区,和家乡德国相似的建筑和安静的街区氛围即刻就吸引住了她,后来有朋友来大连她都会带他们去看看。烟台街区掩映在树荫里一栋小楼的阳台和德国外婆家的阳台如此相似,让她回忆起午后在阳台上喝咖啡的悠闲时光。 倍兰说,德国人非常重视历史,对老建筑的保护不只限于有重大历史价值的,也包括普通民宅。她在德国读书时学校经常组织参观古老的城堡等老建筑,和它们有关的历史至今她仍清晰地记得,而上课学的历史有些却已经忘记了。倍兰觉得,书本不应是学习历史的唯一途径,老建筑能带来强烈而直观的感性认识,保护好老建筑也就是给孩子们留下了绝佳的历史教科书。 有形的建筑与无形的文化之间有着怎样的内在深层关联,它们留给世人与城市的是怎样的精神主题,值得当今的我们深刻思考。 物归原“主”与文化传承 自从上海石库门老建筑改造成新天地酒吧街后,建酒吧街成了关于老建筑改造和出路的热门提议。然而,曾经被认为成功的新天地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引发了人们深层次的思考。李伟伟教授认为,老建筑的保护利用要重在保护,要重在维护原有建筑或街区的历史氛围。一般还是以文化性质的利用为宜,不要过分商业化、不要造成喧嚣场所。 那么,结合胜利桥北街区以前的性质和功能,如何保护利用呢?王嵬觉得,对老建筑最好的保护是物归原“主”,以前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既然烟台街区原本是这座城市的第一片住宅区,不如仍作为住宅,让其回归原来的功能。这样做可能比商业开发贡献更大。北京的四合院进入房地产交易市场后,价格翻了几番。这片街区充溢着浓重历史感的房子,恢复原貌进入市场后应该也会得到不错的反响。辽宁师范大学美术学院院长林曰惠建议可以用“领养”的方式,让有能力住、可以好好保护老建筑的人来住。李教授认为这里的保护利用问题应该是日程上的事了。有的房子残破走相得实在已无法保存,只好拆掉了,该修理、整治的按原样修复。这要由政府牵头、多方合作、民众参与,要经过调查、测绘、规划、设计一个完整的过程。李教授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末,当时在世的肖宗谊老教授曾带学生做过一个改造规划,可以参考。多年前李教授曾在青岛八大关短期度假,看到那里有些“小洋房”作小旅馆用,供外地游人短期住用,这似乎也可以借鉴。 很多画家想在烟台街区租房子作为工作室,乐活书吧、尚书吧的老板也愿意把店搬过来,这让王嵬感觉把这里作为城市的艺术区也不错。书吧、画廊……不仅切合这个街区原本安静的氛围,而且可以补上大连目前没有艺术消费区的空白,让喜欢到城市有文化品质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的游客有处可去。由于1998年大连艺术展览馆成为大连第一家专业艺术展览馆,这十几年来也多少积攒了一定的人气,烟台街区可以借助这个优势与其形成联动。 胜利桥西侧建于1903年的大连第一个火车站,一直使用到1937年现在的大连火车站建成。上世纪20年代,汪精卫、蒋介石、孙科、康有为、张学良、张作霖、周恩来、邓颖超等都是在这里停留过的旅客。孙玉建议老火车站可以作为大连铁路展览馆,铁路的发展和来往的名人可以穿起城市历史的一个侧面。 大连作家素素建议可以把已经空置十几年的原自然博物馆作为城市博物馆,因为“它坐落在这个城市的第一条街上,它又是这个城市的元老建筑。在小渔村与近代城市之间,它还是一道时间的篱笆,一边是大连的前世,一边是大连的今生”。 王嵬提出,中国有很多老建筑保护成功的范例,如苏州老城区、青岛八大关、厦门鼓浪屿、福州三坊七巷、平遥古城、成都宽窄巷子等,可见如果老建筑能按原貌保存下来,从长远看会带来更大的经济利益。威尼斯、佛罗伦萨为什么每天游人如织?因为在那里流动着古老的历史和文化,在那里可以了解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王嵬回忆自己在丹麦哥本哈根附近遥望卡隆堡时,因为想到这里是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故事的发生地而几乎落泪。这种历史和人文的力量是仿制品和高楼大厦无法给予的,一时改建带来的经济刺激和利益是短期的。保护老建筑不是缘于一种怀旧的情结,而是为了留住历史、城市和每个独立个体的记忆,是对人精神家园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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