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房地产市场“拉动”经济增长（系列之九）

　　保持和促进一定速度的经济增长是现代政府的合乎理性的选择，这既有利于展示其政绩，也有利于其增加自身的收入。各国政府都热衷于干预经济，热衷于增加投资和提高GDP增速。与这种思维方式关系最为紧密的一种观点就是所谓的“龙头产业论”。从统计上来看，无论在任何经济体中，各个不同行业的产值在经济总产值中所占的比重总是各不相同的。任何一个特定的时期，总会有一些行业从权重上看更为“重要”一些。这些行业可能获得更多的投资，或者有更多的消费量，也有可能是其产值的增长速度要明显地快于其他行业。总之，这些行业被认为是对经济增长做出了更大“贡献”的。市场经济里面，各行各业的相对权重和整体经济结构随着人们消费偏好的变化而随时做出调整，这本身是很正常的事情。经济发展总是在这种此消彼长中前进。

　　问题在于，当政府把保持经济增速本身当作一个政策目标的时候，其政策选择就会倾向于格外关注那些有较高增速和“经济贡献率”的行业。这样的行业一般会被视为“龙头产业”，是拉动整个经济增长的一个最重要的部门。而且，该行业在产业结构中处于重要地位，与其他行业的相关度也非常高。一旦这个行业出现不景气或衰退，整个国民经济将大受影响，连带着一些相关产业也将陷入停滞。

　　房地产行业在中国目前的经济中，恰好就处于这样一个地位。在中国房地产市场化改革之后，这一市场的投资和消费的增速一直快于整体经济的增长。其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比重虽有一些波动，但总体上仍然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房地产业除了2003年对经济的总贡献率一度达到27%的高位外，其他年份一直保持在20%以上。从对经济增速的贡献来说，历年来房地产开发投资在GDP增速中也基本上会占到超过两个百分点——差不多也是总的经济增长的20%强。这样看来，房地产行业这个超过国民经济五分之一份额的巨大产业，不可谓不重要。不难想象，如果现实中房地产行业繁荣不再，仅靠其他行业来“拉动”经济增长，其效果难免会大打折扣。

　　政府也乐于宣传“龙头产业”的重要性，尽管具体哪一个行业会成为经济发展的“龙头产业”，未必会符合他们的最初预期。从产业相关度和对政府收入的影响程度来说，房地产行业不容小觑。一方面，房地产行业在建筑安装、原材料、交通运输、金融业和相关消费产业中都创造了巨大的产值，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另一方面，土地出让金和有关的税费让政府可以获得一笔数以万亿计、又高速增长的收入。在这种情况下，政府有充分的动机想尽办法保障这个行业的高速增长，或者至少避免出现明显的投资减速和消费下滑。

　　“龙头产业论”作为保持经济增长思想的重要部分，其核心取向，就是要巩固和加强那些龙头产业的地位。其背后的想法则是拒绝经济调整，因为任何调整总是要承受一定程度的痛苦：经济减速、投资下降、失业率上升、收入减少。“龙头产业论”观念下的政策选择，总是意味着“优势产业”的强化。如果人们的偏好发生变化，客观上要求产业结构做出调整，政府就会表现出一副反应迟钝的样子。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政府需要这个产业的持续繁荣来拉动经济增长。

　　但是，经济增长是由某一个特定的行业来拉动的吗？表面上看，一个快速增长又占较高比重的行业，的确有一种对整个经济的“拉动效应”。似乎是它在前面高速跑动，其他行业在后面拖着。不过，如果我们仔细地往深里想，就不难认识到，任何行业本身并不能提供足以拉动整个经济的动力。所谓的“拉动效应”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推动经济增长的原动力，只能是人们的真实需求。当市场中的消费者按照其偏好对各种需求作出价值排序的时候，各行各业的投资率和增长率也就被确定了。房地产行业成为“龙头产业”，无非是说人们对于住房需求给予了较高的价值评级，这促使他们将收入中更多的部分用于满足这方面的需求。如果人们（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普遍地改变了其偏好和价值排序，住房需求的重要性就可能会相对下降。相应地，房地产行业的投资增长及其在经济中的比重也会下降。

　　目前我国房地产行业的“龙头产业”地位，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人们自然的偏好和价值排序的结果。正如我在前文中所说，中国的土地政策和信贷扩张政策，共同制造了房地产市场的繁荣景象。人们在住房总供给受严格控制而信贷大幅增加的条件下，调整了自己的消费观念和对未来的预期，因为预见到房价未来还会上涨，所以他们加入到尽早购房的大军之中。而一旦信贷扩张受通货膨胀压力和经济调整趋势的影响难以为继，房地产行业的投资必受影响，其“龙头产业”的地位也将不保。

　　中国房地产行业的变迁，可以看成是整个宏观经济发展的缩影。无论从哪一方面说，它都被深深烙上了政策干预的印迹。举凡土地政策、信贷政策、产业结构政策、宏观调控政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房地产的发展，唯独被忽略的就是人们的真实需求。毕竟，政策所能关注到的，只能是行业发展对经济数据的贡献，而不会是它对人们生活水平改善的贡献。人们生活水平的改善，并不是光靠数据就可以衡量的，更不用说很多数据原本都是在扭曲和掩盖真实情况。当人们为了购买一套住房而花费更多的积蓄时，他只能被迫压缩其他方面的开支，从而导致整体生活水平的下降，但这不会妨碍政府在统计数据上的高速增长和以此数据为衡量依据的经济上的持续繁荣。

　　“龙头产业论”是现代社会中被普遍接受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错误经济理论。鉴于政府和官方专家们的大力宣扬，普通大众很少对这个理论提出质疑。除非认识到并承认该理论的错误，否则我们无法阻止依照这种理论所制定的政策对经济造成的伤害。政府总是希望大力扶持一些行业，而不管人们的消费需求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长期来说，最终决定产业结构调整方向的，还是每个消费者的需求。人为制定的产业政策只会拖延市场的自发调整，造成不必要的投资浪费和将来更大的调整困难。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房地产行业会回归它本来的模样，它不再这么重要，不再这么特殊，那个虚妄的“龙头产业”的帽子也可以被摘掉。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人们就需要切记，不要再去培育和维持一个新的“龙头产业”。虽然那样做的确可以在短期内拉动经济增长，但从长期来看，它必定是以扭曲经济结构为代价，而且丝毫无助于人们真实生活水平的提高。